他并不感觉自己特别地难过,就是想不起来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就像被抽走了一片茫茫的空白。
暑假汤于彗哪里也没有去,就留在学校跟着导师加入了一个新的项目。
柯宁也是从来不回去的,两个人就又重新结起伴来,变回众人眼中理所当然的,厉害而忙碌的天才,把一个又一个夏季消磨在校园里。
有一天柯宁和汤于彗一起从外面吃完饭回来,天气太热了,两个人都不想回到闷热的寝室,就在外面多走了一会儿,散步到天桥上。
学校已经放假了,城市里游荡在外面的年轻人明显增多,向来宁静的学校周围也变得喧扰,这一切都很快地让人能从一段安静的记忆中脱敏。
汤于彗和柯宁边聊着实验的数据边快速地穿过拥挤炙热的人群。突然,汤于彗心里缓慢地一滞,不经意地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脚步就这样一顿,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天桥上。
柯宁走了几步,发现汤于彗落在后面,也纳闷地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随着汤于彗看过去,但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柯宁只看见了远方有一朵很巨大的云,在城市里勉强算是罕见,像是挂在很高的地方。
远处水泥钢筋的城市森林变成了山峰岩壁,像光带一样的车群淌成山谷和河流。
很美,有点像吉卜力电影里的场景。
但也并不格外的特别,没有让人为它长久驻足的理由。
柯宁不知道为什么汤于彗要看这么久,他只觉得这云很大,很白,但是轻飘飘的样子,像是走了很远的天空的旅行客,马上就要被风吹向另外一个地方。
汤于彗突然道:“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的没电了。”
“嗯?”柯宁疑惑地看他一眼,但也乖乖地把手机拿了出来,“怎么了?”
拿出来之后柯宁才发现自己的电量也仅剩一条危险的红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汤于彗一眼。
汤于彗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还是很快地把手机接了过来。
他身上陡然弥漫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焦躁,柯宁感受到了,有点小心地道:“汤汤,你要干什么啊?”
“买机票,”汤于彗没有抬头,后面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要回去。”
电量不断地闪烁,汤于彗的手指有点痉挛地颤抖着,柯宁不知道说什么,看汤于彗已经跳到了付款界面,手机却突然一下子黑屏没电了。
柯宁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像做错事一样地站在原地。汤于彗抬起头,柯宁一瞬间以为他哭了,却发现并没有,只是眼眶吓人地红着。
汤于彗颤抖地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蹲下来,周围的人都顿了顿脚步,奇怪地看着他们,柯宁也蹲了下来,不知所措地拍他的背,慌乱着道:“汤汤……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啊,我们现在就回去买好吗?”
汤于彗把身体蜷成一团,但是不住地摇头。
柯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漂亮的大男生,就这样在天桥上蹲了很久,直到汤于彗的身体停止神经质的颤抖,重新站起来,不过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我没事了,走吧。”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柯宁去了通宵实验室,但还是不太放心把汤于彗一个人留在寝室里。
汤于彗很坚定地对他说没事,等柯宁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发了一会儿呆。
他把那件羽绒服重新翻了出来,把寝室的空调温度调到最低,然后关了灯,很轻地躺在了床上。
黑色的羽绒服被盖在了汤于彗的身上,像一张巨大的网。汤于彗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怔,然后很慢很慢地闭上了眼。
第36章 长停川
晚上八点多。
汤于彗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就被他们小组的领导拦下了。
“小汤,你等会儿帮忙去盯一下陈工那边,他好像在画图,有一批材料要过来,盯的人手不够了。”
“好的,”汤于彗没什么疑虑地答应下来,平静地摘下口罩,揉了揉眼睛。
他的脸小,公司发的防护口罩太大了,口罩的边缘几乎抵在眼睑下面,他每次戴久了就会觉得眼睛那个地方被磨得很疼。
等到运输的材料被一批批地盯完,外面的夜已经全黑了。
远离大楼的厂房寂静,汤于彗一个人快步穿过停车坪,打算搭夜班车回公司去拿东西。
叮的一声,手机在空无一人的安静中发出突兀的声音。
汤于彗的脚步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拿出来。
“明天有时间吗,再见一面?”
汤于彗看了很久,手机被握在掌心,但是他的手指却离页面很远地悬空着。
他没有回复,手机被握住的地方微微地出了一点汗,直到屏幕完全黑下来,汤于彗在上面看到自己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跨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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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以后的人生就好像是按了加速键一样。”
这是汤于彗很早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标语。
应该是还在北京的时候,在通勤的地铁上,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很像广告里的台词;或者是在朋友圈偶然刷到,因为他既没有微博也不看别的社交软件,平时其实很少会读到这么有抒情意义的东西。
汤于彗的瞬间记忆很强,数字让他敏感,这句话又不知道为何,很小地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所以他记住了这个并没有太大意义的广告词。
没有太大意义是因为并不适配于所有人,汤于彗的人生就没有在二十岁时加速,他的加速键按在了那之后的第三年。
然后就是快如逐流一样的寿命的简单流逝,只有年龄在飞速地增加,其它的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快四年的时间里,汤于彗买过去康定的机票十七次,去机场十二次,登机三次,有两次走出了康定的机场,一次站在康赭曾经接他的路口看了一会儿远处好像要被山峰截断的天空;一次见到了康赭。
说见到也不对,因为汤于彗只是单方面地站在很远的地方观察了一会儿,康赭根本不知道他来过。
距汤于彗离开已经过了一年多,那一天他很早就飞到了康定的高原机场,但没有自己是怎么来的记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了一辆藏族大哥的货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