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牵着景澜走向石阶,上到一半,忽然朝下看着顾凊道:“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已经有了道侣,也就不怎么再去想它们了。”
顾凊闻言失笑,不由道:“你以为道侣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
洛元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想开些吧二叔,我走了。”
火光将熄,顾凊负手站在壁画前,看着那道飞溅到高处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处传来的声音变小了:“……要不要让人给你送点纸来烧一烧?”
顾凊额头青筋跳了跳,再好的涵养也破了功,怒道:“不用!留着等我死了再烧给我!”
洛元秋一脚踏入石道,把他的怒吼抛在身后,对景澜点评道:“中气十足,少说还能活个五十年。”
景澜道:“此路只能进不能出,往那边走。”
洛元秋只得转了个方向,两人步入黑暗,景澜沉默片刻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洛元秋言简意赅:“陈文莺的灵兽。”
景澜放开她的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取下火把点燃,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洛元秋道:“本来是有,现在却不想问了。”
火光很快照亮石道,两侧石壁上一片斑驳,近看金红交错,那是已经剥落的壁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洛元秋打量着那些壁画,见被赤色覆盖的高处似有起伏的山影,而在低处又有一片幽蓝,道:“这画上都画了些什么?”
景澜举着火把向前慢慢走去,道:“从前密教为陈国国教,随着陈国后来平定中原、一统六国,密教的势力也随之覆向八方,远至阴山北冥,皆有信众供奉……”
还未说完她突然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洛元秋唇角紧抿,最后想了想说道:“是。”
景澜低声道:“我做错了事,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微微低下头,鬓发垂落,面色在火光中更显苍白,好似一尊瓷人,只要稍稍大点声就会碎了。
洛元秋赶紧把目光移开不去看她,硬下心开始教训师妹道:“没错!你就是做错了,你不该瞒着我,早点把事说了不就哎,你怎么这就又哭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景澜盯着她,一瞬间泪珠如断线,在面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洛元秋刚刚端起的师姐威严顿时烟消云散,被弄的十分狼狈,只能先把师妹哄好了再想别的:“为什么哭啊,就因为我二叔不是你爹?不然你现在回去认他做义父?”
“……”
景澜闻言默默瞪了她一眼,用力抹了把脸,一字一顿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洛元秋一愣,景澜步步逼向她,道:“我不信你没有发现,先是味觉嗅觉,再者是……”她攥紧洛元秋的手腕,片刻后又放开,问:“疼吗?”
看着腕上浮现起的红痕,洛元秋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景澜却冷冷一笑,捏住她的下巴偏过头去,指腹掠过脖颈后道:“我说的是这里!”
她突然怔住了,指尖并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伤口,将火把举近了些,那里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仿佛已经愈合很久了。
“别找了。”洛元秋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平静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宫中回来以后,我发现我感知的能力逐渐在衰退,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了。”
她张开五指对着火把虚虚一握,迷惘道:“不仅如此,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隔着一层纱,我想穿过它,却怎么样都做不到。”
景澜心中一紧,抓住她的手牢牢握住,快步向出口走去,低声问:“你都梦见了什么?”
洛元秋道:“梦见了黎川,梦见了师弟师妹们离山的那一天,梦见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她先景澜一步推开地道上方的石板,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四周雪如熔金,晃得人睁不开眼。洛元秋飞快转过身去捂住景澜的眼睛,握着她的手把她从地道里拉了上来,景澜嘴唇微动:“还有呢?”
洛元秋从袖中抽出那条发带蒙在她眼上,望着天边金红如锦的云光,良久方道:“还梦见了,我死后曾到过的地方。”
北风怒号,周围荒草如浪翻涌。日光渐渐没入山峦后,那漫天遍布的余晖也随之消散,未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
景澜跪坐在草上,将脸埋进洛元秋掌心中,无声喃喃。洛元秋从她张合时的嘴唇分辨出她在叫自己,便蹲下身道:“怎么了?”
天黑的很快,连雪光都黯淡下去,她们置身于荒草中,好像走失的小兽,唯有彼此方能依靠。景澜扯下发带,摸索着抓住洛元秋的手臂,神情迷茫道:“我看不见你了。”
洛元秋顿时吓出了一身汗,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忙道:“我就在你面前!”
景澜低声道:“无事。许是顾况死了,他种在我眼中的咒术也随之解开了,一时不能视物也属正常,过些日子便能看见了……”
洛元秋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顾况已近疯魔,若是留有后手,那真是不堪设想。她当机立断,捡起发带重新绑在了景澜眼睛上,吹了声哨子,叫来徘徊在附近的马儿,急忙扶着景澜坐上马背。踩着马镫刚要翻上去,却看见不远处红光亮起,火焰冲天,那破败的庙宇很快被大火吞噬。
景澜察觉到异样,道:“怎么了?”
洛元秋注视着那火光,一扯缰绳掉转马头,道:“没什么。”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到城中,洛元秋放心不下,便中途折道,带景澜去了上回和柳缘歌去过的医馆。
此时城中管束正严,医馆门可罗雀,只有一位老医师坐堂看诊。洛元秋抓着景澜手小心将她搀下马,道:“当心当心,前面有台阶,记得抬脚。”
景澜忽然笑了笑,洛元秋疑惑道:“你笑什么?”
“若真的瞎了也好,”景澜轻声道,“你就必须永远这么拉着我不放手了。”
洛元秋嘴角一抽,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敲,喝道:“胡思乱想!”
她引着景澜进了医馆,那坐堂的老医师正无事可做,见有人来看病,忙让药童迎人进门。洛元秋解下发带请他看景澜的眼睛,老医师详询一番后又细细看了看,笑道:“正所谓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小姑娘,你姐姐这病应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所致。病征显于目,这才一时不能见物,且开两帖清火的方子回去喝上半个月,便会渐渐好起来的。”
洛元秋闻言哭笑不得,本想出言辩解一二,却觉得老医师的眼光有些古怪,便不再多言了。
看完病后,老医师吩咐了身旁药童去抓药,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洛元秋在景澜耳边道:“不然再去找涂山大人看看吧?我这马还是问他借的,需得还给他。”
景澜答道:“先回家去,明日让他过府来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