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只盼他快些出招,最好年前就动手。如此一来,大家也能过个顺当的年。”景澜面色如常,揶揄道,“舅父也不用担心被舅母揪着耳朵教训了。”

皇帝乍闻此言,刚要跟着点头,听到后半句脸色就不大好看了,重重咳了几声训道:“说的是什么话!皇后自然什么都听朕的,要教训也是朕教训她!咳咳咳……章则端,你到底看好没有,还不快进来!”

章公公快步进门,躬身答道:“陛下,外头并无皇后殿中的宫女在。”

皇帝痛快地挥了挥袖:“不在就好,多看着点外头,有些话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了。”

对于皇帝畏妻如虎的模样,两人俱是见怪不见。昔日皇帝做藩王时,娶了这位将门虎女做王妃。王妃虽生的柔弱,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使得一手好鞭法,能将长鞭舞的密不透风。反观宁王,在京中呆了多年,效仿的是古时雅士的闲情趣致,煮茶观花,行尽风雅之事,连去围场行猎都嫌粗俗,自然无法与王妃相提并论,新婚燕尔时没少被王妃用鞭子抽过。

于是在宁王府中便有这么一道奇观,王爷负责在王府里打理事务,王妃则出门纵马游猎。封地署官皆知宁王御妻无方,难成气候,倒也省了不少事。

如今王妃成了皇后,一手鞭法使得也是愈发纯熟了,皇帝虽说已是皮糙肉厚,也时常被追得满宫窜逃,毫无天子威严。

想到此处,景澜忽觉得自己比这位舅父强上百倍,洛元秋也是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能动手就尽量动手的性子,她还不是巧妙地避过了这一劫?

皇帝见她出神,还以为她正在想事,也顺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章公公见状默默退出殿外,命人去传膳。

皇帝皱眉看完一本,又去摸下一本,无意中瞧见她嘴角微微翘起,笑意掩都掩不住,只觉得十分新奇,问:“你笑什么,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不如说予朕听一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高兴。”

景澜回过神来,唇角笑意犹在,道:“是一件好事。”

皇帝奇道:“什么好事?”

景澜自然不会就这么告诉他,摇头道:“若是无事,舅父不如放我出宫去。”

“出宫?”皇帝看了眼殿中灯盏,觉得有些莫名,“这时辰出宫做什么,事情还未议完,你不如今夜就在宫中歇一宿。”

若是平日,景澜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但今日不同,外头还有个人在等她回去留门,说什么也得回府看一看。

皇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与平常有些不同,刚想再追问几句,就见章公公神色匆忙进到殿来,低声说道:“陛下,那座塔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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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寒雾弥漫,淹没重重殿宇,时不时能看见一点微弱的朦光从宫殿间穿行而过,那是宫禁中守夜的宫人在巡视。

景澜拢了拢大氅,凝目而望。随风摇晃的宫灯映出一片昏黄火光,短暂地照亮她的面容,勾勒出眉目间暗藏的锋芒,片刻之后,她的手指轻抚过腰间佩剑,挑高灯笼,照向近处蜿蜒陡峭的高台。

脚步声传来,皇帝迎着风雪走上台阶,站在高处向下眺望:“塔这次又在何处?”

一旁的章公公向夜色深处,云烟肆漫的地方指了指道:“回陛下,就在那里。”

皇帝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茫茫寒雾之中,依稀可见青瓦飞檐,沿着山势一路铺下。只见高墙环立,古朴庄重,楼宇屋舍多是重檐高叠,分岔相对,样式与远处宫阙楼阁相去甚远,更非今时所见。

那些屋宇因落在山上,兼有云雾遮挡,在夜色中从高处看去,便如同仙都殿宇一般。而在这片屋宇之中,一座云塔拔地而起,塔身如莲覆,在暗中发出洁白的微光。上有十六角,各有悬铃,亦非今世可见。

“……果然出现了。”

皇帝眯眼看了一会,拢袖道:“这就是那长安的阵眼?”

景澜拎着灯笼随意道:“不错,应当就是这座塔了。城中十六座塔分属阵外,唯有这座在宫中,寻常也难见得。”

皇帝嘴角一歪,不愉道:“这布阵之也是奇思妙想,居然把将这塔设在宫中,隔三岔五地显一回形,若不是此地被圈出做了冷宫,过路的宫人少,怕传言不日甚嚣尘上,到时候满城的人都知道宫里闹鬼了!”

说罢向外甥女看去,却见景澜微妙地偏过头来,提灯照在脸旁:“舅父,你不会是怕鬼吧?”

皇帝眼皮抖了抖,不自在地皱眉道:“胡说八道,朕怎么会怕鬼?”

这时一声飘渺带着叹息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看我一眼……”

皇帝僵住,木着脸转头看向右侧,发现空无一物,又听左耳旁传来一声叹息:“陛下再向此处看一看。”

皇帝抚额道:“好了,宴师快些出来,莫要再捉弄朕了。”

一位紫衫老人出现在皇帝身侧,拱手笑道:“陛下心性十年如一日,倒还是如此,与当年在王府中也无甚区别。”

皇帝冷哼一声:“宴师也与从前一样,这捉弄人的功夫如今是炉火纯青了。”

紫衫老人嘻笑不已,此时景澜将灯笼递给章公公,俯身朝紫衫老人一拜,以示尊敬。紫衫老人面色微变,后退半步道:“怎么又是你?”

景澜仿佛看不见他恨不能遁地而逃的神情,微笑道:“塔既然出现,我当然也会来,绝不是有意要与宴师遇上的,宴师大可放心。”

紫衫老人眉头一抖,轻咳道:“你、你可要记得说话算数,别再拿那些个事情来烦我了!”

景澜道:“宴师多虑了。”复又笑容满面道:“此事自然不提,不过旁的事,还需向宴师请教。”

紫衫老人瞪了她一眼,景澜佯装不解,半晌后他泄了气悻悻道:“罢了罢了,就当是我欠你的,这可真是上辈子造的孽,此生临近垂暮,竟还要来还这份情,真是世事难料!”

皇帝闻言看了看他们二人,问:“这又是为了何事?”

紫衫老人面上稍有疑色,景澜一本正经答道:“有些术法奥义上的疑问,关乎生死,所以想向宴师讨教。”

“生死?”

一听是与玄门有关,皇帝顿失了兴致,不再多问,向紫衫老人道:“柳先生还未到么?”

紫衫老人答道:“陛下在此,柳宿怎能不来?”

皇帝拂去肩头雪花,缓缓道:“一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朕观宴师容貌,似与数年前并无不同,可称是驻颜有术。柳先生为修复法阵长居地宫,连半点闲暇都未得,也不知他如今是何种模样。”

紫衫老人摆摆手道:“能是什么模样?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不过是头发白了,胡子一大把!老了,早已不复当年了!”又仿佛感慨般说道:“我还记得昔日在王府时,每每陛下宴饮归来,王妃站在门前执鞭相候,陛下不敢从正门入,只好拉着我去爬王府院墙”

“咳咳咳……宴师!”

皇帝向他猛使眼色,紫衫老人莫名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景澜仿佛没听见,姿态恭敬地垂首而立,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忽有一人道:“世间之事,以生死为最,古往今来前赴后继者难以数计,陛下难道不愿听一听宴师这生死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