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1)

蓝衫男人为他揭开厚重的棉帘,玉映进到屋里,听见里头传来交谈声,便刻意放慢了脚步。

“……那些人将阴山传得那般可怖,也不知这刺金师,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般神乎其技!”

“也是稀奇,那守在阴山下的蛮荒部族也不过是芝麻大点,其族中随意一封的名号,竟也吓到那么一干人?!说到底,还是他们太蠢了!”

“这人鬼鬼祟祟,行踪向来不定,恐怕也是害怕被人找到吧?这才故弄玄虚,空以名声吓人,想必一身的能耐,都用在费尽心思躲藏上了,这与那等鼠辈又有何分别?”

“若非是心怀叵测之人,何须躲躲藏藏?怕不是那些专修邪法道术的修士,所以才不敢出来见人。”

“哈哈哈,言之有理!”

“也不知这次朝觐,刺金师会不会来呢。”

“……这等无胆匪类,别是踏进城中就已吓破了胆罢?”

玉映神色不变,他身边蓝衫男人额头冷汗涔涔,小心道:“玉少爷?”

玉映听了会道:“有意思,仿佛在听鹞鹰群聚起议论鹓鶵,却也别开生面。”

他卸剑脱履踏入屋中,酒宴至深夜已有些酣然,众人正说得兴起,坐在末位一人道:“玉公子来了?”

众人止住交谈,纷纷看去,玉映拱了拱手,语气平淡道:“让诸位久等了,实是家中有要事耽误了,自当罚酒三杯。”

他几步走到首位空着的一张席上坐下,便有仆人持杯倒酒,玉映连饮三杯,神态不变,除却面染薄红以外,一如寻常。

他对面坐着一位须发银白的老人,自顾自低头看着桌案不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席上尽是年轻男子,见他将空杯倒置,皆抚掌叫好。玉映一笑:“方才在外听见诸位说起刺金师,确实有些传言夸大不实,过于荒诞怪异。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倒让我想起从前的一件事来。”

一人道:“玉公子既有此等雅兴,不妨说说看。”

玉映屈指弹了弹酒杯:“我年幼时,我父亲带我去一位符道大家处跟随他学习符术,人人都说我天资卓绝,我也一贯是如此以为的。学符术时,老师门下无一弟子能与我相较。我难免有骄纵之气,目空一切,谁也瞧不上。老师只是笑而不语,然后,他带我去看了一道符。”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这道符,那是一道雨符。想必诸位应该都知道,初学符术之人,所绘的不过那么几张,雨雪风雷云水天,雨符是其中最易。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待老师让我再看,我才勉强看了几眼。这雨符笔势起初稍弱,中期力道不足,后势又过盛猛,简直就是一塌糊涂。我不愿多看,老师却让我将这道符带在身边,多多参悟。”

席中有人笑道:“玉少爷怕不是将符给丢了吧?”

玉映道:“那倒没有。那夜睡前,我随手将这符贴在床头,看着纸上扭扭歪歪的墨迹,只觉得格外可笑。”

一人道:“难道是玉少爷的那位老师为挫一挫你的傲气,特地来为难你的?我年少时也被这般训教过,真是有苦难言。那些前辈心思古怪,做的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大有相近之感,附和说起往事来。

玉映却道:“待我熟睡后,听到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声音清晰非常,仿佛就在耳边。我起初以为是自己不曾关窗,睡梦之中,却听见雨声变大,穿林打叶,坠屋敲瓦。再过了不知多久,雨势陡然转急,哗啦作响,伴有雷声传来。我不堪其扰,以被蒙头,昏然睡去……第二日我问其他人,都说昨夜朗月高悬,无云无风,不曾有下过雨的痕迹。”

坐在他对坐的老人闻言微微抬头,蘸了酒在桌案上描画的手停了停,他似有所悟般道:“是那道雨符。”

玉映向老人躬身道:“不错,正是那道雨符。画符之人何其神妙,竟能将一场雨纳入这寥寥几笔的小符中。后来老师告诉我,画符之人那年八岁,这不过是她在山间观雨时闲着无事所绘。与她相比,我大概只是一介庸人。”

老人擦了擦手,抚须微微一笑。

“我一直记得那道符,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便如树木向阳而发,流水顺山而下,生来便能融汇神通,亲近自然大道,所思所想,皆发于心。某年深秋时节我去看老师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她站在檐下指着屋外的晴天与我道,午后会有一场小雪。她走后,午时方过,果然下了一场小雪,我去她所在的地方看,发觉地上有一道符,不过简单几笔,却透出寒冷之意,与当年那道雨符何其相似,我便知道她是谁了。”

玉映说完,满座寂静,老人点头道:“如你所言,这一定是位符道大家。”

一人道:“不过玉少爷说这件事,又和那刺金师有什么关系呢?”

玉映眼中略含讥讽,答非所问道:“想来若无意外,在朝觐时,诸位应当有缘与这位符师见上一面。”

第 99 章 心非

待酒宴散后,下了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园中白雪皑皑,山石旁的一株老梅遇寒催生出满枝芳红,暗香随风飘散,令肃杀的冬意柔和了几分。玉映站在廊下凝神看了片刻,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转身向来人行礼:“老先生。”

老人摆了摆手:“哎,不必多礼。宋师如今怎么样了?”

玉映答道:“老师一切都好,特命我问候老先生。”

老人望着廊下倒垂的冰棱道:“他自己不来见我,却叫你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城了?”

玉映道:“或许,他也有他的考量。”

老人笑骂道:“你年纪轻轻,为何举止谈吐如此谨慎小心?这实在是不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在宴上的样子,倒与宋师年轻时有些相似,都是一般的狡猾。”

老人走了几步哼道:“好好一场酒宴,尽招来一些乌七八糟的人。看来如今的修士,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玉映恭敬道:“老先生不知,这些都是玄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世家?”老人忿忿道,“传承不过一二百年,就他们也配称作世家?这些人放在三十年前,怕是连太史局的大门都进不了!你们师徒将我骗出山,来到这樊笼中,究竟所为何事,还不快些道来!”

玉映态度愈发恭顺,老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忽变道:“你们不会是要我教导这些人吧?”

玉映失笑,见老人皱眉看来,道:“教导这些人,何须老先生出马?不过是城中近来有些乱,人心浮躁,总有些人想着混水摸鱼,再演一翻数十年前的那场乱象。”

“原来是找我镇场子的。”老人面色微舒,佯怒道:“原来你们是打着这个主意,适才在酒宴上你不是还说,这城中另有一位高明之极的符师在吗?何不请他出手襄助?”

玉映欠身赔罪,斟酌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她实有些……嗯,古怪。我老师曾言,此人是一把利剑,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可随意示人。”

老人抚须,目中精光隐现,道:“这话不假,剑出必染血,若无必要,还是少出鞘为好,徒造杀孽也不利修行。既然此人在城中,你为何不领他来见我一面?也让我看一看,连宋师的得意弟子都自称不如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玉映默默叹息:“老先生想见她,须等朝觐时。”

老人疑惑道:“这是为何?”

玉映环顾四周,低声道:“因为她就是刺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