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听的脊背微微发凉,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卢容衍”话中的不对。
“应该?这些都是阁主的揣测吗?”
“卢容衍”唇角慢慢勾起弧度,甚至透露出些许凉薄而冰冷的意味。
“揣测?小友或许还没有与太多修天道的长老相处过。”
“若是你与他们多相处些时日,小友或许就会发觉,哪怕是我这般在小友眼中沾染了诸多弟子性命,应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与那些天道长老相比,都如同一个仁慈无辜的善人。至少,我从未想过将世上的人全都杀了,变作天魔的一部分。”
“可是修天道的那些长老,他们摒弃了人身,追求他们心中所谓的真正大道。每一位天道长老,都已经是与人族完全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透出几分冰冷。
“有时我也会惊奇,那些修天道的长老,与异魔完全失控的修者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后者忍耐着不杀人的时间比前者更短,所以宗主会毫不留情地处置后者,却可以宽宏大量地放过前者吗?”
“我不过是诱导了几十个濒临失控的弟子,就沦落到了现在这般要以死谢罪的地步。那些将来会杀死更多,乃至成千上万凡人的天道长老,为何就能这般逍遥自在下去呢?”
听着“卢容衍”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低沉恨意,江载月明白了。
果然“卢容衍”还是那个不拖人下水跟他一起死,就死不瞑目的卢阁主。
她本来还想问更多与修天道的长老有关之事,但是当目光落在了“卢容衍”脸上的时候,江载月所有的话语都停在了嘴边。
“小友,怎么了?”
感觉到了少女的沉默有些异于寻常,“卢容衍”微微困惑地问道。
江载月看着“卢容衍”脸上越发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发自真心道。
“阁主,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你再待在镜山里,你这座雕像之身就要全部碎了。”
“卢容衍”的手微微颤抖着,按上自己冰冷而毫无生机的皲裂面容。
不只是他的面容,就连他的手上,身体之中,都在发出隐隐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
“卢容衍”仿佛再度陷入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不,不要……不要丢我进去……让我碎吧,就让我死在镜山里……”
看着“卢容衍”如此哀声恳求的模样,江载月只能沉默。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为“卢容衍”冒着违反宗规的风险的,等等,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江载月掏出了储物法器里,梅晏安离开前给她送过来的几件或许能被用作镜山地台的法器。
“阁主,你认识这些吗?”
江载月长话短说,将她需要在镜山中修建地台的事和卢容衍快速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从白竹阁密库里找出的法器,梅晏安不太懂该怎么用,但“卢容衍”自己肯定是知晓这些法器的使用之法。
如果说先前她还顾虑着“卢容衍”可能藏有祸心,所以不敢让“卢容衍”教她如何在镜山中搭建地台,那么现在卢容衍不愿离开镜山,雕像之身又脆弱得等同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弟子,现在让他修建地台也等同于是在救他自己的性命。
这不就是最好的压榨他劳动力的时机吗?
第105章 “你在不久前见过我,对吗?”
“卢容衍”接过了那些法器,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声问道。
“小友在带走这些法器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此刻吗?”
“卢容衍”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就像是脑补了一出她和易庙主联合起来设计他的阴谋论一样。
江载月干脆道, “不干就……”把法器还回来。
然后还没等她说完, “卢容衍”就自觉地打开了一处罗盘样式的法器, 主动介绍道。
“这处罗盘可以寻找到混乱灵流中最为平稳的间隙, 小友若是想让弟子能安稳驻守在镜山中,就应该考虑在异魔扰乱最少的山道上修建地台。”
因为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卢容衍”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他这座雕像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直接道。
“不用向我解释, 你现在就去找到那一处间隙, 我先临时给你修建一处地台。”
她倒不担心“卢容衍”此刻会动什么手脚, 地台修筑失败,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损失, 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可就要完全碎裂开来了。
当然,她也不可能放心让雕像碎在镜山里,在那之前她一定会把他丢回到无事庙中。
所以地台修建得成功与否, 也关乎他自己的存亡, “卢容衍”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不上心。
果然,“卢容衍”沿着那快速转动的罗盘所指方位,很快停留在了山道中的一处。
“卢容衍”将一块如同普通石砖一般的法器递给她,雕像的碎裂程度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声音, 他此时的声音不成调得仿佛从无数个孔洞中挤出。
“灌入灵力,延展赤海之土, 停留在罗盘上方……”
听从着“卢容衍”一步步如同说明书一般的指南,那块赤海之土在她的灵力包裹下如同一滩融化了一般的橡皮泥, 随意被捏造成粗糙的石台形状,隔空悬浮在山道之上。
江载月又将那块赤海之土的根基延展向外,从镜山碎片中穿出,最后扎根进了镜山外的土壤之中。
这种感觉格外玄妙,明明赤海之土的根基扎进了离无事庙数百里外的土层之中,然而赤海之土铸成的石台却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宛如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将它牢牢地定格在镜山山道上。
“卢容衍”狼狈地手足并用爬上那处地台,整个身体离开了镜山,那些碎裂的纹路终于不在蔓延深化下去,但是男人此刻的样子就如同一座岌岌可危,只要施加坚持外力,就会完全碎裂开来的残破雕像。
或许他也知道这一点,一言不发地将碎裂程度最为严重的胸膛压在地台上,死死抱着那片不太宽广的地台,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根不知何时会完全沉落下去的浮木。
地台修建好了,她也终于解决了让弟子镜山巡逻的最大安全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