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疤瘌快要被这种怪异的痛苦搞疯了!可他现在?脑子是乱的,没有办法?思考和体会,他眼歪嘴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金大疤瘌的血快要流干之前,笨手笨脚的丰收终于有了收获。

丰收的手在?山匪的头颅中碰运气乱摸,终于摸到一个手感不一样的东西,有些扎手,有些毛躁,一大团缠在?一起,好像是……头发。

丰收往后瞧玲纳的脸色,想要找出一点提示。可对方的目光太深,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那就拿出来看看吧,丰收想。

她把那团头发往外拽,里面好像有什么牵扯,轻易拽不出来。丰收就翻到连着头发的那块肉,发现头发本身就是长在?脑子里面的,发根就扎在?一团红肉之中,和普通的头发一样。

丰收一根一根地拔,金大疤瘌就条件反射般嗷嗷嗷嗷地叫喊,鼻涕眼泪和血水混作一团,后来他没力气喊了,浑身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汗液湿透了皮衣。

脑袋开瓢,胸骨凹陷,面色灰白。只剩一双阴翳的眼睛,死?死?往上盯着丰收。

拿出来了,这团头发大概有两个手掌那么大,黑乎乎一团,丰收上手一捏,里面软软的,好像包着东西。

她拿剪刀剪开,头发中间是冰凉的黏液,里头露出一点白白的肉色,依稀看出是个人形,应该就是玲纳的孩子吧。

太好了,其实她并不想在?这里折磨金大疤瘌,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只要孩子接生出来,这件事告一段落,她就永远摆脱金大疤瘌,摆脱自己的噩梦了。

丰收用?热水把小人身上的黏液清洗干净,那个小人的四肢、头、屁股全?都出现,完完整整一个囫囵人。

“生了。”

丰收松了口气。

忽然手指一疼,丰收被这个巴掌大的小人咬了一口。她手一滑,那小人就跳到地面,双腿扑腾着跑起来。

不对,这个小人好像不是一个孩子。

他脸上也有一个疤瘌,凶横的面目中残存着模模糊糊的痛苦。

他嚎啕:“老子不服!”

丰收的表情?僵住。

小人是金大疤瘌。

不是玲纳的孩子,她找错了。那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玲纳见事情?尘埃落定?,她高高兴兴地迎过来:“终于生了,我的孩子。”

丰收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不是孩子,却看见那小人从玲纳身边跑过,被一条胡乱舞动的触手吞掉。而玲纳的脚步尚未停下,祂前往的方向好像是床上。

床上的人已经丧失气息多时,可听到玲纳的声音之后突然有了异动。

金大疤瘌站起来的时候,丰收习惯性后退半步。

她把自己蜷缩在?墙角,触手厚厚地围在?身边来挡。

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丰收缓缓把触手收回来,谨慎地贴着墙边观察。

金大疤瘌不复以前的凶悍,现在?他木木地从床上站起来,没有任何?动作。

眼神空洞,好像只剩一副空壳。

丰收赶紧摸摸自己的心口,还在?跳。

劫后余生般喜悦,但随即,她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竟然还在?怕他!怕一个死?人?

玲纳呼唤:“孩子,来妈妈这里。”

金大疤瘌脸上是难得的沉静,他见到玲纳,五官忽然鲜活起来,眉眼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他说?:“妈妈。”

玲纳也回以一个一模一样的微笑,优雅地摸摸他的头说?:“乖。”

天甲寨空了,触手和翅膀在?空荡荡的山寨里欢快游荡,孩子们跑来跑去,爬上树玩捉迷藏。

黏液在?乱糟糟的头发地面留下长长一段湿痕,头发根部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什么,声音和大地的心跳一起振动,野风一吹,新的头发岔子就又长出来。

玲纳生产了,玲纳又诞生了。

窗外的月光可真亮啊,亮得像另一个世界。

“我给天甲寨生下男孩了呢,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玲纳颇有些自得,“山匪们肯定?很高兴,整个天甲寨都很高兴吧。”

可玲纳没有得到预想中的赞美,那些擅长为祂写诗的眷属都不在?这里,让玲纳有些遗憾。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玲纳扭头问自己的产婆。

丰收的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甚至陷入粘滞的恐慌之中,她掐住自己的喉咙使劲挣扎,却还是像一只掉进浆糊里的蚂蚁一样无法?自拔。

她噎了一口气,勉强吞咽口水,才飘飘忽忽地回答:“我们……真的赢了吗?他真的会输吗?”

玲纳奇怪地盯着这位刚刚赢得胜利的女?孩,祂嗅到了比以往还要浓烈的痛苦与恐惧。

“他也会像我一样害怕,愤怒,不甘,无力吗?”丰收死?鱼般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她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到极点,可事实却诡异地滑向另一个极端,她现在?甚至难以自如地呼吸,

“就算杀掉他,我为什么还是不能摆脱恐惧,也感受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就像他到死?都不会害怕一样,他死?掉之后我都无法?安心!那是不是说?明,我真的天生就比他低一等??我真的赢过了他吗,我真的能赢过他吗?”

金大疤瘌到死?也没说?出半个求饶的字。

丰收禁不住去猜,如果金大疤瘌站在?她的位置上,是不是不用?神力就能爬上去?就算他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依然会爬到最高点,摆脱这种困境。就像他临死?前的眼神一样,心高气硬?

那是战无不胜者独有的傲慢。

可丰收从没有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