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一同行了祭天典,在郊外的大庙里点过香。

或是因为先前闹了乌龙,几位长辈绝口不提孩子的事儿,倒是母亲把怜儿叫到了身边问话。

“怜儿,又过一年啦,”母亲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鬓边垂下的花胜,笑了笑,“你既读书读得好,可想好往后做什么?入仕留在书院,还是帮家里接手生意?”

母亲朝他眨眼:“你父亲那个老没皮没脸的,早就想甩手给你们了。”

怜儿想起妹妹和弟弟,微微迟疑:“这,女儿心头并没有中意的差事,不过谁说我学着管生意就不能入仕备考?”

她在书院中拨珠算数信手拈来,就不信还不能接手家里商铺。

可她话一说出口,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戳了戳她的心口处:“你哪儿受得了啊,我生的女儿我晓得。那做生意,要与人左右逢源,学会油腔滑调,你是聪明,可你这心底又冷又硬地,寻常人哪儿能让你拉下脸应付。估摸着你做不了多久,就不干啦。”

“可是弟弟太笨了啊,”怜儿忍不住说实话,“小满倒是聪明,就是太懒了,如果父亲真的不想管,那就只有妹妹来了。”

不是怜儿偏心,而是弟弟当真太笨,学业马马虎虎,让他习武还说得过去,学着管生意这些精细活儿,他可干不来。

脾气又臭还倔,怜儿怎么想都是妹妹合适。

“自己的事还没想好,倒惦记起弟弟妹妹了。”

母亲假意怒色看她,旋即笑着问:“那许斐是个心细的,不然也不能叫你二人成婚,夫妻里总得有一个能服软体贴的,是也不是?”

庄怜儿一向以为自己与许斐那点你来我往遮掩得很好,没想到母亲在给二人订婚的时候就看明白了,一时面红耳赤,说起入仕的事。

她不是不想,只是考上也不知做什么官,仕途迷茫,再加之宫中情况,她只得先按捺住。

新年过后,冬雪又落了半月。

怜儿与许斐住在一块儿,妹妹偶尔来让怜儿指点功课,书院里还歇着,皇城里的人都盯着宫里的风头,官员们一出来若是口风稍有不对,外头的达官显贵都提心吊胆过日子。

雪停的那一夜,外头传来异样的动静。

既不像落雪声,也不似飞鸟掠过,那声音愈来愈大,不断紧密,不知奔往何处。

庄怜儿被吵醒了,却见许斐早已坐起身站在窗边,水蓝色的寝衣合得严严实实,神情冷肃。

他见怜儿起身,目光微动,最终叹息:“公主进城了。”

长公主回京了,带着数万精兵铁骑,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原在睡梦中的诸位大人,众人连忙寻起乌纱帽,站在府邸门口看着。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笼,却没有人敢出门,衙门打更的人看了几眼,给各家传了话,说是公主带着人马围在宫外,逼圣人退位。

为君不贤自当退位,可当今圣上实则也无甚大错,又有何退位的道理?老臣与女官们都进了宫,小心劝解。

“为男子者若成大业即可杀父弑兄,还能担一句有血性,为女子者为何不能如此?”

公主又问:“作为皇帝,无能而平庸,就不是错了?”

这一年的雪纷纷扬扬,翌日天晴,宫里已悄然变天。

对外道是圣上病重退位,长公主登基称帝,有异议的官员们看着宫门外寒芒点点的将士们也闭上嘴。

皇位的交接不流一滴血,宫里也没怎么换人,除了丞相一派的众人被贬斥打压,就不曾有旁的风声。

许斐的父亲在某日半夜离开了京城,带着妻子一同远游,只留了一封书信给许斐与庄怜儿。

短暂的错愕后,怜儿了然:“你父亲被困在京中多年,如今形势,他自然坐不住了。”

许斐早就料到如此情景,并没有说话,怜儿又想起那天夜里他迷茫脆弱的神情,忍不住道:“阿斐也想离开京城吧?”他说过不想待在京中。

然而清醒时的许斐又怎么会把自己所求所想说得那样明白,他是最不想让她为难的。漂亮的桃花眼中一点点沾染笑意,他轻轻摇头:“不,当然要留在京中。”

怜儿若要入仕,只得留在京中,庄怜儿知他事事为自己想,一时无言。

在女帝登基的半月后,城内晴光潋滟,许斐被召入宫中。

他在宫里待得并不久,约莫半个时辰就走了出来,怜儿拉着他上马车,心慌意乱:“公……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许斐着了身青竹色的衣,手里原先还抱着暖炉,见怜儿焦急,他放下东西将人搂住,看了她片刻,才道:“陛下问我想要什么。”

多年沉寂,许斐也是受了许多委屈,怜儿睁大眼:“你想要什么?”

许斐算了算日子,明白瞒不过她:“我只想陛下重新设立观星台,纳用百官。”

怜儿想起许久之前自己随口几句话,一时变了脸色:“你、你是为了我……”

“夫人不用想太多,”许斐吻了吻她的指尖,“自古以来,大国为显风范,从不吝啬于此。占星观测是重中之重,迟早要重设。”

说不喜悦定然是假的,怜儿是对此很有兴致,可她却无法展颜,语气低迷:“若是如此,就更不能出京了,阿斐……”

“夫人。”

他打断她,忍不住去吻她的眼角,很快又轻声笑了起来。

“陛下认为在京中修缮观星台太过铺张浪费,劳民伤财,迁新址去渝州,快马路程不过半日。如此一来,倒是两全其美。”

这会儿庄怜儿才是真的松了口气。很快,她先是想起了家人,又想到渝州里京城不远,才放了心,但这也意味着她真的要着手准备仕考了。

她苦恼:“我还没看过仕考的那些书……”

许斐沉默:“除开仕考,还要学星象天仪,入观星台可不是过仕就可。”

“啊?”怜儿窝在他怀里,“都只看了皮毛。”

“夫人聪慧,不用担忧。”许斐楚楚可怜地垂下眼,道,“倒不如心疼我,这些年……你也知道。”

怜儿知他不容易,伸手环住他,两人又抱了会儿,心头大事都解决了,许斐心中惬意,怜儿也乐在其中。一路回了府中,二人难舍难分,怜儿坐在许斐膝上,许斐低头正欲往下,庄怜儿却忽然一手推开他。

“不行,我还得去念书。”要入仕还要考进观星台,庄怜儿忽地找到了方向,她不愿输给别人,自然要勤学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