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想想,也没别的事好看,他既然脸皮厚到说自己是行家里的行家,那就看看这行家是怎么个行家吧。
走到村口,这一会儿的功夫,村口已经搭起棚子,大锅也支起来了,宁远带来的长随小厮正忙的井井有条,另一拨要么站着看热闹,要么跟着跑来跑去添乱的长随小厮,不用说,肯定是墨七带来的,庄头手拎着刀,正从挂起的半扇猪身上一块块割下肉,一边割一边指示:“这一块给老黄嫂子,她家就老两口,瘦肉多了吃不完,多分点网油。这一大块给沈六家,他家一群半大小子,就五花大肉,吃点油水就行了……”
“你这庄头不错。”宁远和李桐看了一会儿,指着庄头夸奖道。
“嗯,我阿娘选庄头,头一样,就是要公道厚道。”李桐转头吩咐清菊,“去吩咐一声,既然杀了,就多杀几头吧,正是农忙时候,让大家好好吃两顿肉。”
清菊答应一声,几步跑过去跟庄头媳妇说了,正和一群媳妇子忙着洗菜的庄头媳妇拽围裙擦着手,急忙过去跟庄头说了,庄头一脸烦恼的唉了一声,放下刀,紧几步走到李桐面前,“大娘子,不能再杀了,这猪再有两个月就长成了,现在杀太可惜了。”
“你放心,不白杀你的猪,这银子有人出,你好好算算,一头猪能卖多少银子?你照最大最好最贵的猪算,算好再翻个倍,去找那位墨七少爷支银子。”
宁远替李桐答道,庄头眼珠往宁远那边瞬到一半又转回来,这位爷拿东西不当东西,他虽然不敢流露出来,可心里的忿忿可一点不少。
“要是不杀咱们这些猪,就得另外去买,那就更不划算了,现在杀了,赶紧再捉几窝猪崽回来养,还不是一样?”李桐笑道,庄头想了想,笑起来,“大娘子说的也是,那我再让杀两头。”
“最大的那头给我留着,不用你们杀。”宁远吩咐了庄头一句,扯着嗓子一声吼:“大英!”
大英应声而到,宁远的吩咐干脆简洁:“杀猪,灌血肠,准备杀猪菜!”
大英应声而去,庄头带人去赶猪,宁远示意李桐,“杀猪就别看了,血淋淋的不好看,我陪你到庄子逛逛,等他们收拾好,我再来亮一亮手艺。”
李桐笑着点头,转身往庄子另一边走,他就不说,她也不会站在这儿看杀猪这事,总有些习惯延续下来了,比如她不喜欢看流血。
“你家这个庄子真不错,打理得好,那边是什么?”宁远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夸。
宁远手指指向的,是和绕过庄子的一条清澈的、不大不小的河连在一起的一个小池塘。
“那是外婆的主意。”李桐看着小池塘,说来奇怪,已经久远的很多东西,现在越来越清晰,象外婆。“外婆大半辈子都在江南,她觉得鱼只能清蒸,除了清蒸,别的做法都是糟蹋鱼,吃虾最爱吃炝虾,最多白灼,小暑必定要吃黄鳝,必定要说一句:小暑的黄鳝赛人参。我很小的时候,外婆整天叨叨,说我可怜,可怜桐姐儿噢,吃不上南边的活鱼鲜虾,吃点这京城的土腥鱼土腥虾,就当好东西了。”
李桐学着外婆念念叨叨的样子说话,宁远侧头看着她,只觉得在这庄子里,这一阵阳光下的李桐,和屋里烛下的她比起来,鲜灵灵活泼泼,漂亮极了。灯下美人这句话,就是胡说八道!
“后来,外婆看到这条河,这河的源头在那边山上,山泉水涌出来,经过庄子,再往前汇进沙河,沙河再汇进汴河,外婆说这一条河都是山泉水,河里的鱼虾没有土腥味,虽说没有江南的鱼虾味道那么好,可也差不太多了,就花了七八年的时候,将沿河的田地陆陆续续都买了下来,又修了这个庄子,再让人挖了这个小池塘,两边下了网,水从小池塘这边流进去,再从小池塘那边流出去,水是活水,鱼虾却出不去,这条河和这个池塘,几乎每年都要清淤泥,这个池塘里出来的鱼虾,几乎没有土腥味。”
李桐和宁远信步走到池塘边,李桐指着池塘和河相连的两座石头桥,“网子就在桥下面。”
“外婆可真讲究。”宁远啧啧,“我往京城来的时候,吃过一回清蒸黄河鲤鱼,都说怎么怎么好,我吃着一般,全是刺,也没怎么好吃。”
“黄河鲤鱼蒸之前,是要过油的,那不叫清蒸。”李桐示意宁远,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桥。“两浙说的清蒸,就是把鱼去鳞洗干净,鱼身下垫些葱姜,上锅滚水蒸,蒸个小半刻钟就好了,出锅淋上芡汁,外婆连芡汁都嫌厚腻,就用酱油为主调些味汁淋上就行了,鲜嫩的很。”
闲听落花说
除了吃还是吃,出息呢?
还是求月票算了,好歹是正事。
☆、第六百十四章 每个村都有二傻子
“叫人来捞鱼!多蒸几条。”宁远是行动派,手一扬就要叫人,李桐忙止住他,“这还用你吩咐?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你不是要吃杀猪菜么?”
“杀猪菜要吃,这个也要吃,那边该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瞧瞧,杀猪菜别的也就算了,就是血肠一样,你一定得尝尝。”宁远跟在李桐后面,从这座桥去,又从那座桥回,两人从湖的另一面,往村口回去。
“杀猪菜其实就是吃个热闹,北边苦寒,逢年过节,或是打了胜仗,就杀猪吃杀猪菜,猪血灌血肠,猪头下水味道浓浓的卤出来,肉切大块大火煮上,热闹的很。”宁远音调里隐隐透着几比思念之意,李桐觉察到,仰头看着他问道:“想家了?”
“想是有点想,不过不是什么都想,北边有让人念想的好处,也有让人一想起来就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跟京城一样,有让人死都不想离开的人和物,也有让人走了再也不想的东西。”
宁远这话有几分深沉之意,李桐听的心里一阵难过,她记得他说过,那件大事一了,他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再也不回来了。
李桐垂下头,大约也快了,等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想好了,准备在京城定居。”宁远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宣布,听的李桐差点转不过弯,“嗯?你不是说过,宫里的事了了,你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我说过?”宁远一脸的惊讶,“你既然说我说过,那我肯定说过,我为什么这么说?”
李桐一脸无语,“你说你和墨相说过,为免外戚专权,宫里大事了了之后,你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宁家也不会再有人到京城来。”
“噢!”宁远恍然大悟,不停的拍着额头,“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肯定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这么说,现在……你说我说的话,墨相信不信?”
“墨相信不信我不知道,不过你不是一直说你向来一言九鼎,吐口唾沫砸个坑么?”反正李桐是觉得他经常十分不靠谱。
“那是。”宁远两只手一起揉脸,“我以前没这么多话,怎么跟你说了这么多?好象什么话都说了,这可难了,我当时怎么就没多想想?要么不能跟墨相说这种话,要么跟墨相说了就不该再跟你说,只要你不知道,到时候我脸儿一抹……虽然从前没这么抹过脸……现在想抹也没法抹了,算了,这事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到那时候,墨相求着我留下,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桐不走了,转身瞪着宁远,宁远拍着头,“我跟你说过的话,就算我化成了灰也算数,跟别人,象墨相,这个,我尽量算数,可你知道,跟墨相那种人,在朝廷里,跟在战场上一样,说过的话一丝不改全部算数……你是明理的人,知道这种事没办法。”
李桐深吸了口气,没答宁远的话,转身接着往前走。
“我就知道,这话跟你一说,就你能明白,我早知道,就咱们俩能说到一起去,不说这些,你回过湖州老家没有?”
“没有。”李桐也不想再说再想他会不会离开京城,以及什么时候离开这件事,默契的转了话题,“不过我家在湖州有几家铺子,大掌柜里有好几个都是湖州人,老家还在湖州,家里几乎每个月都有从湖州送来的东西,外婆在的时候,一个月两三趟,象日常吃的银杏果,莲子什么的,都是湖州产的,外婆从来不用京城的胭脂,说全天下的胭脂,就湖州沈家老号出的最好。”
“老人家一辈子委屈了。”宁远感叹了一句,李桐忙点头,连叹了几口气,“当初搬到京城,阿娘说她当时下不了决心,是外婆拿的主意,说阿娘既然不准备再嫁,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是搬到京城好,湖州小地方,民风闭塞,还是去京城好。”
李桐想着外婆,有几分黯然,她这会儿再想外婆,隔在中间的那几十年仿佛全部消失了,外婆的音容笑貌,那些小毛病小习惯小脾性,仿佛就在眼前。
“你们祖孙三代,再往上,到你曾外婆,都是了不得的女子。”宁远一只手按在胸前,冲李桐微微欠身,“令人仰视敬佩。”
“到阿娘就行了,我可当不起,我糊涂着呢。”李桐轻巧的跳到一边,让过宁远这一欠身,“我是个真真正正的糊涂人,只不过运气好了点。”
她有了再来一回的机会,这一世所有的好,都只能归结到运气好三个字。
“你跟我一样,有大智慧却自视清醒,是真正的当世高人。”宁远这一句话把李桐夸的笑弯了腰,“我没有大智慧,你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你这脸皮之厚,算得上当世一绝。”
“咱们两个,一向肚胆相照,有话实说,我脸皮其实挺薄的,只不过,咱们俩么,什么脸皮不脸皮,你说是不是?”
李桐听的摇头叹气,“越说越不象话了,咱们俩怎么啦?你不要脸皮,我肯定是要的。”
“那是那是!”宁远听李桐一句咱们俩,眉梢乱飞,“以后但凡丢脸的事,我来,有面子的事,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