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紧挨周六站着,却象没听到周六这句话一般,当然更没看到高子宜铁青的脸。
在周六说这话之前,汤浩虞已经退后几步,这会儿正专心的点着杯茶。
吕炎、季疏影和李信低语之后,都有几分出神,高子宜这一句愤然的‘你’冲出,惊醒三人,却都不十分清楚怎么就恼了。
陈安邦倒是自始至终看在眼里,想上前劝几句,迎着高子宜铁青的脸,和周六的叉腰怒目,又犹豫不敢往前了。
赵明轩拉了下孙邦瑞,推开陈安邦,上前拉过高子宜,孙邦瑞也是聪明人,忙跟着上前,推着高子宜,转头和周六笑道:“六郎说这话,这是要打我这个真正孙山外的脸呢?高兄可不是孙山,高兄后头还有整整一榜三甲呢!”
吕炎听了孙邦瑞的话,就明白了大致,没等他说话,季疏影先上前一步笑道:“高兄是倒数第一,我也是倒数第一,六郎这是想赖戏酒是吧?倒数第一也是在榜,戏酒你是赖不掉的。”
众人忙都跟着起哄解围,“六郎该罚!这会儿就得罚酒。照六郎这意思,难不成只有吕状元和李传胪过得去?真是岂有此理,罚他一坛酒!”
周六知道自己话说的过份了,团团长揖,嬉皮笑脸的陪礼,“我认错,认错还不行么,罚酒容易,就是小曲儿还没唱呢,等我好好儿给大家伙唱支小曲儿再罚酒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笑个不停,吕炎吩咐取了箫管、焦尾琴,墨七找了个大笔洗,拿了枝大染先敲起来,季疏影让人取了笛子,商量了一支曲子,乐起一起,周六跟着唱了支时下流行的小曲儿,没想到周六这支小曲儿唱的竟然相当不错,只不过从他开口起,众人就拍巴掌跺脚吹口哨,好好的一支曲子,谁都没听清楚。
一阵阵的喧嚣声传进湖对面的亭子里,李桐坐回亭子里,抿着茶,听着对岸传来的喧嚣,嘴角的笑容时隐时现,春闱之后,最欢乐的,就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了,等半年一年,中进士的那份荣耀褪去,体会了从科举的云端跌入官场最基层的失落之后,这样的喧嚣快乐就再也没有了。
还是这样的欢快让人喜欢。
对岸的喧嚣低落,片刻,一阵破空声传来,亭子里的小娘子们齐齐转头看向声音起来的地方,转过头,正看到那支没有箭头的箭狠狠的扎入那株娇美的贴梗海棠,满树海棠纷飞而起。
亭子里一片惊叫,李桐站起来,急忙示意水莲过去看看。
解二娘子反应极快,指着湖对岸,“是那边射过来的,他们这是会文,还是会武呢!这府里到处都是人,这要是误伤了人……”
“不会。”李桐往对岸看了眼,“敢在这里放箭,必定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再说又是从湖上过来,只是,乐的也太过了。”
“这箭,是宁七爷吧?”墨六娘子有几分心悸的看着不远处的海棠树,除了那位无法无天的宁七爷,她想不出还有谁敢射这一箭。
“宁七爷?”明三娘子一声惊讶声音极低,她没见过宁七爷,不过关于宁七的事儿,却听了不知道多少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跟蛮人离得近,也快成蛮人了!”楚三娘子看起来极其不满。
周六的妹妹周八娘子听说是宁七爷,眼睛里顿时亮光灼灼。
☆、第五百三三章 一群小娘子
汤五娘子一直紧挨李桐,这是她头一回见识京城高门的花会文会,在这亭子里,隔湖能隐隐看到对面的男子,丝竹哄笑阵阵传来,已经让她惊讶不已了,在她们山西,男女大防可比这严厉太多了,女客和男客至少要隔一堵墙。
这一箭过来,更让她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一种爬出井口,看到一个精彩美好世界的惊喜和兴奋,这京城,活泼泼真是太可爱了。
“听说新科进士簪花游街那天,最前引的就是宁七爷?”汤五娘子忍不住问了句。
“嗯。”李桐点头,挨着两人,一个人独站的周八娘子接话道:“当然是宁七爷啦,除了宁七爷,哪还有比状元探花更好看的人,宁七爷又好看,又有本事,为人也好得很!”
周八娘子的话,汤五娘子下意识的四下扫了圈,迟疑没敢接,这样公然议论年青男子……
“有什么本事?就是一只草包!”楚三娘子一向瞧不上诸如宁远周六诸人,又被刚才那一箭吓着了,就有些忿忿。
“绣花枕头吧,比草包好看多了。”解二娘子一边说一边笑。
明三娘子想笑,下意识的看了眼墨六娘子,扭过头掩下了笑意,墨六娘子脸色不怎么太好,宁七爷要是绣花枕头,她七哥就是一只草包,虽然知道她七哥确实十分草包,可毕竟是自家哥哥,这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
“不但是绣花枕头,还是撷绣坊出的绣花枕头!”赵九娘子紧跟凑了一句,瞄了眼墨六娘,随即笑道:“说起来,撷绣坊新出的那个南蛮子绣,还真是有点意思,那么艳俗的颜色,绣工又粗成那样,可配在衣服上,偏又雅的出奇,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撷绣坊的婆子说,都是万里迢迢从南边买回来的,所以才贵成那样,我看哪,是怕那样粗的绣工卖不出价,故意这么说。”
“我也看到了,那些绣品,乍一看艳俗粗糙,可真拿起来细看,就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好看,那绣工看着粗糙,可仔细看,又觉得十分精细,很有意思,我和六妹妹都定了好几套。”明三娘子忙接着赵九娘子的话。
说到衣服绣品,一群小娘子几乎个个两眼放光。
“对对对!撷绣坊今年的新货,我就看着这个好,我也定了好几套。”
“我也是!我选了靛青底素面绸做底。”
……
“我定了件斗蓬,让她们绣上一圈,可她们说,绣是能绣,得至少一年,说是得把料子拿到南边,绣好了再带回来,说的好象真是只有南边人才能绣一样。”赵九娘子抱怨起来。
“那你定了没有?”解二娘子问道。
“我正犹豫呢,银子倒是小事,可到明年,谁知道又时兴什么,万一不时兴了,就白做了。”
“不过一件衣服,不时兴不要就是了,有什么好犹豫的。”解二娘子瞄着赵九,语笑宴宴道,赵九笑容里有几分尴尬,她又不象她,家里有的是银子,又可着她用,她一年的用度极其有限。
“赵姐姐想要现定现拿,也容易。”汤五娘子看看赵九娘子,又看看李桐,连说带笑,“赵姐姐只要求一求李家姐姐就行了。”
赵九娘子心里一紧,真要现定现能拿,那就麻烦了,她哪来的银子?
“撷绣坊是李家产业?”解二娘子反应最快。
“是我外婆的陪嫁。”李桐笑道:“不过我也帮不上忙,那种绣法,真是南边大山里出来的,前年撷绣坊的采买到南边收叠帛,看到这些绣品,觉得好看,就带了一包回来,阿娘看着好,去年打发人过去,专门采买这些绣品,真是只有成品,现绣是无论如何也绣不出来的。”
“撷绣坊的绣娘手那么巧,看看不就会了?”楚三娘子也十分喜爱这些绣品,不能现绣,她也抱怨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学得来样子,学不来那份质朴中透出的灵动,况且,那些绣品是织一半绣一半,听采买说,南边那些女子绣这些绣品时,是一边唱歌一边绣的。”李桐解释的很仔细,楚三娘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听你这么说……真是的,那些绣品,一排排放在那里,看着就让人欢喜,好象……生机勃勃的。”
“这话说得好!”明三娘子抚掌笑起来,“真就是生机勃勃四个字,把那些绣品的精髓全说出来了。”
……
几个小娘子围着李桐,兴奋的讨论起绣品怎么样,今年这个新款那个新样儿,赵九娘子站在旁边,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赵九的目光落在李桐身上,从她头上那一圈莲子大小的珍珠,看到衣服鞋子,再看上来。她见过她两三回了,平时穿着打扮,也没看出有什么了不得了,没想到撷绣坊竟然是她家产业……好象是听说她们家银子特别多,当初绥宁伯世子肯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家的银子……
可他是过继子。
赵九的目光移向湖对面,又从湖对面移回李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