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在这一刻似乎领悟了这种生活的美妙之处。

但他的神情淡漠了起来,刻意地让自己与这轻松恬淡又宁静的生活拉开了距离。他终究是不能耽溺于这片刻的柔软美好中。

会消磨人的志气,软了人的骨头。

林嘉和凌昭没有那么熟悉,不能像桃子那样察觉出凌昭周身气息的变化。她其实一直都觉得凌九郎身上有一股威严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所以并没有觉出来凌昭这一刹那有什么变化。

在她看来,九公子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疏离又淡淡的。

他身上的光环让人向往,想要亲近,她却又不敢。

这一日与往日也没有什么变化。

林嘉拿出了她昨日练的字,凌昭指点了她三个字,多一个也没了,就三个。

但林嘉很满足,她告退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笑意里全是雀跃,像是想回去立刻执笔试一试。

桃子陪着她离开的时候,凌昭握着茶盏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去,却发现林嘉比桃子纤细了一圈。

凌昭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她年纪还小还没长开的缘故。

当然,她看起来也没有桃子矫健结实。

桃子其实也会两套拳脚功夫的凌昭讨厌身边婢女娇娇弱弱,在她们小的时候就给她们请过女师傅练过拳的,虽然不过是花拳绣腿,当不得敌阵,但起码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用。

怎么都比林嘉这样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强吧?

她若是他身边的人,他定要押着她学两套功夫的。但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任何关系的。她甚至连他的亲戚都算不上。

将林嘉从脑子里清理出去,算算日子,京城的回信也差不多该到了,就在这两天吧。

凌昭转了转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用功了一上午,十二郎等人从水榭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廊下候着一个干练的青年。

送了他们离开,南烛拔脚奔回来:“季白哥哥,可是京城有消息了?”

季白拍拍袖口,袖子里显然有东西:“快带我去见公子。”

南烛忙引着他进去,禀告:“公子,季白来了。”

凌昭今晨才算过日子,觉得京城的回信该到了,果然就到了。

季白从袖笼里抽出几封书信双手递上。

凌昭先看公文。毫无悬念地,许了他的丁忧。

再看大伯父的书信,座师的书信,房师的书信,同年的书信……待都看完,一一收好,耐心等到傍晚,凌老爷从公房回来。

金陵的六部虽然是个养老之地,也还是要每日坐班的。

凌老爷回来,凌昭便将几封有用的信递过去。凌老爷举起了外藩的水晶镜子,将字放大了看。

“我离京后,太后生了一场病。皇后为这个,专门去永昌寺吃素祈福。”凌昭为老人家总结重点,“太后病愈后,频繁召见了宣平侯府的人。”

“老师想将周师兄推上刑部侍郎的位置,原以为杨元定要从中阻挠,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岂料杨元竟主动示好,愿意帮着推一把。”

宣平侯府就是太后的娘家,杨元是太后身边得宠的大太监。

太后问政多年,杨元权势最大的时候,堪称只手遮天。凌老爷会从京城退到金陵的六部,也跟此阉脱不了干系。

凌老爷嗤地一声:“仗女人势的阉竖,也有今日。”

他抬起头:“如此看来,太后的身体……”

凌昭点头:“太后凤体违和,宫闱里传了有一段时间了。只太医院捂得严,消息真真假假的。这次想来是更严重了,捂不住了。”

凌老爷点点头,问:“皇后如何?”

凌昭淡淡地道:“自然是想效法她姑祖母。”

皇帝的元后在皇帝登基后不久就病故了,现任的皇后出自邺国公府,她的母亲出自宣平侯府,是太后的亲侄女,她是太后的侄外孙女。若按亲戚叙辈分,她比皇帝还小一辈。但京中贵胄互相通婚,哪个不是亲戚连着亲戚的,这样错着辈分的结亲也是常有的。

凌老爷讥刺道:“心不小,可惜没有太后的运气。先皇可没有嫡子。”

太后和皇后都无子,然而先皇没有嫡出皇子,后来太后在皇子中选了位毫不起眼的宫女所出的皇子立为皇帝,就是今上。

皇后将来想走这样的路子却有个大阻碍皇帝的元后虽然已经故去了,却给皇帝留下了嫡子,就是当今太子。

太子又嫡又长,又无过错,不立他做太子实在说不过去。宣平侯府和邺国公府联手压了几年,期盼皇后再生出嫡皇子来。谁知皇后一直无所出,终还是捏着鼻子立了皇长子做太子。

立了太子数年后皇后才有身孕,在两府的期盼下,却只诞下一个女儿。

算起来年纪比林嘉还小。

凌昭不知道林嘉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在他与祖父谈论这种话题的时候从他脑海里闪过。他迅速地把那张清俏的笑靥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但陛下的身体也令人担心。”他道,“老师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凌昭所说的老师,指的是他的老师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郑谨郑中缜。

就在半年前,他想嫁一个女儿给凌昭,凌昭却没有接这姻缘枝。文华殿大学士担着教育储君之责,郑瑾近两年来却和邺国公府、宣平侯府走得都有些近,凌昭与自己这位老师,渐渐在政治上产生了分歧。

凌老爷摇摇头:“郑中缜想入阁的心太热,已经失了初心。”

纵然政见不合,但这说的是自己老师,凌老爷说得,凌昭作为学生却说不得,只能不置可否。

凌老爷道:“你如今丁忧避开他也好,你等得,他女儿等不得。也省得你们二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