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衍的手腕上果然空荡,看到她手如柔荑,掌心摊了一条五彩丝线,便觉此景也鲜活,虽不知她为何冷脸,便看向她道:“五表妹帮我系上吧!”
阿鱼将手伸过去,他立刻掀了衣袖,还来不及期待就见她手指翻飞开始打结,“嘶!”
阿鱼侧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他看着手腕上被系得死紧的长命缕,五色绳牵扯了皮肉,勒得生疼,又见阿鱼纯净的眼神,忙摇头笑道:“没什么,五表妹的手真巧,这长命缕我看着也没什么奇特的,表妹系上之后我便看出它之韵致不同了。”
阿鱼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来,又看了一眼雁影,雁影心领神会:“姑娘问郎君这韵致在何处?”
连怀衍疑惑地看了阿鱼一眼,竟见她点头,想都不想就道:“五色即五行,原本五行各散,五表妹给我系上之后却不一般了,这结看着就不寻常,似伏羲画卦台,系上不过转瞬,就有诛邪之感。”
阿鱼看着他眼神灼灼,口中又一顿胡话,绯红爬上了面靥,又想起自己还气着,扭了脸不去看他,连怀衍这下便察觉到不对了,原本跟她各自坐在马车一侧,如今却向她坐近了些,也还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俯身问道:“五表妹是心情不好?为何今日看着不似往日般开心?”
阿鱼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恼怒起来,转头就向雁影身边靠去。
连怀衍此时更确定了,莫非是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好再凑过去做那孟浪样子,只小心问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是不是我给你送去的那些糕点不合你心意?还是说那几支绢花你不喜欢?”
阿鱼听着他的语气也有些动摇,只是昨日连二太太说的话实在叫她心中苦闷,又听得他在耳边哀求,忍不住转身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目灿寒星,正灼灼逼人地盯着自己,哪有语气里那么卑微,又不想理他,就听他笑道:“我就知道五表妹是生我的气了,嗓子伤了应也是哄我,不过是不想跟我说话罢了。”
阿鱼被他说中也不另生恼意,叫雁影坐到车外去,淡淡道:“《诗》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果真不假,不过婚事刚定,表哥就想另抱佳人,这事如今也不该我管,只是你却是怕我不应般,要叫二舅母来通知我,我竟不知你的话有几分可信了?”
连怀衍听得茫然,虽是头次见她这般情态,也顾不上新鲜,忙解释道:“我并未想要其他人,我娘昨日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阿鱼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便道:“二舅母说你此去成都府赴任,想从连家挑个人跟去,此事若是你来跟我说,我自然没什么二话,你却要二舅母来告诉我。要么你带了人去别让我知道,要么你好好来跟我商量,只通知我一声,这叫什么事?”
连怀衍却是冤枉得很,着急辩解道:“此事我毫不知情,我也从未想过要挑个人带去成都府,我这二十年来,挂怀的就一个你,旁人哪里入得眼,此去蜀地,我只想济世为民,心中绝无秽念。”
阿鱼的神色不悲不喜,连怀衍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便诚恳道:“五表妹,我幼时读书,仰望我祖父,再至少时,读书便只为济世,如今得以入世,便只做此念,断不能将为官与酒色相混为一谈。虽不该妄议家中长辈,可他们行事我确有不喜,这也叫我厌恶声色,遇你之前,尚恨风月事污秽,若不是你,我挑个人去又拿来做什么?”
阿鱼观他诚恳,信了几分,只是又道:“可是昨日二舅母同我所说,言之凿凿,我怎知你今日不是哄我开心,我并非要你一心一意只我一人,只是你若真看重我,便该与我做个商量,你若要纳妾,我也不会不许。二舅母昨日还说你带去成都府那人,三年之后回来便由我处置,这我是做不来的,那人若是无错,我便不该去伤她。”
“这应当是我娘自己的想法,回去我便拒绝她。”
阿鱼不置可否:“杜家是不让学《女诫》《女则》这些的,你要叫我一味盲从你我做不来,三年之后你回来,身边多个什么人我也不怪你,但是多的这些人里,你若是不同我商量过,我就是违背义父义母,也要将这门婚事退掉,若退不成,我就是进家庙去守一辈子,我也不受这委屈。”
“我不会的,不会的。”连怀衍看她眼底沁了水珠,痛惜得不行,又恨未成亲不能揽她入怀安慰,便半跪在她身前,将手置于她膝上,抬头看着她许诺,“我绝不会叫你委屈的,家中能做我主的只有我自己,我只想你念你一个,我不要的谁都不能强求我。”
“五表妹,不要气了好不好?”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膝。
阿鱼低头看他,看他如此可怜,便轻轻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湿气,对他点点头,又看到他手腕上被长命缕勒出的痕迹,指着问他:“疼不疼?”
“不疼。”
“骗人。”她嗔了一眼,伸手去给他解开,却是打了死结,再解不下来,带了些愧意问:“解不开了怎么办?”
“解不开就解不开,等到了汴河边上,割断扔河里去。”这是端午的习俗,将五彩长命缕扔到河里,让河水冲走疫疾。
阿鱼点点头,又叫他起来,“这样叫别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连怀衍却是有了新的体会,不肯起来,只紧紧盯着她看,阿鱼脾气都发过了,也不再羞怯,大大方方叫他看,“表哥趁今日好好看吧,下回再看就是三年后了。”
连怀衍见她发了回脾气便不再同他生疏了,惊喜道:“我不信姑母这般狠心,往后我日日往杜家去,要是不让我去内院我就在外院长跪不起。”
“还要日日去吏部点卯呢,若是官家上朝起意叫新科进士列班,你五更就得去了,哪能天天来。”
“等吏部散衙了再来也行,在路上就叫垂文去樊楼叫上一桌好菜送到杜家来,姑母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院吃,晚上也不回去,住在外院客房,反正有我的屋子。”
“我回去就叫太太把那屋子收拾了,不许再……”
雁影在外面坐着听到里面二人孩童如一般地斗嘴,不由掩嘴偷笑,坐在另一边的垂文也跟着笑起来,“雁影姐姐,五姑娘往日可从不曾这样呢?”
雁影拍他一掌,“从前也只知道连四郎君端方,不曾晓得也有这许多花言巧语,你且好好看路,瞎听什么。”
连家的马车一路来到城外汴河边上,阿鱼从车里往外看去就见有许多人在此游玩,不远处还围了蹴鞠场跟跑马场,外面垂文说了一声“到了”,她便要起身出去,连怀衍忙上前一步下去扶她,等下车后就见河畔空绿,河中水色若铅华,草木葳蕤,绛英纷然,还有几许纸鸢从两岸罗衣间引出。
“娘,嫦娥来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阿鱼循声看去,是简夷的女儿简钥喊出的,她正抱着几支荷花依偎在王初和身边。
阿鱼朝她们母女走过去,“初和姐姐,钥儿也来啦。”说着就蹲下身子碰碰简钥的脸蛋,“钥儿从哪里见到了嫦娥?”
简钥见她好看,被她碰脸也不排斥,只是有些羞怯,将脸埋进母亲裙子,又捏起一角来偷看她。
王初和笑着解释道:“去年中秋你送她那盏灯,她醒来后问是谁送的,我玩笑说是嫦娥,她就记上了。”
阿鱼看着简钥乖巧也十分喜欢,夸赞起来,“钥儿记性可真好。”
王初和便叫简钥叫人,“这是你陶姨,钥儿快叫人。”
简钥从母亲裙子里露出脸来,甜甜喊道:“见过陶姨,见过连四叔。”阿鱼这才回头去看,原来连怀衍也跟了过来,笑道:“我看这里都是女眷,表哥你过来做什么?”
第 82 章 [VIP]
连怀衍也蹲下身来逗简钥, 一边回道:“五表妹方才过来也不说是做什么,我担心就跟过来了。”阿鱼想嗔他一眼,却见王初和戏谑地看着自己,便正色道:“表哥快去找简郎君他们吧。”
连怀衍却不急着走, 拱手向王初和道:“有劳嫂子了。”
王初和轻轻拉着阿鱼, “不劳烦, 你去吧!”他这才走开, 王初和正要带着阿鱼去棚子里坐下, 就听一声招呼:“不曾想在此见着了陶妹妹, 上次见还是在严家呢!”
阿鱼回头看去,却是王芠, 不曾想她竟是嫁给了安秉舟,阿鱼看她身边, 并无扬波身影,不知她如今是何等情形,看到她走近便行礼道:“见过芠姐姐。”
王芠笑盈盈地牵住她,“不料我们竟有这般缘分,我听夫君说你们幼时还是邻居呢。”
阿鱼对她并无多少好感,也是因王相那番计谋迫使她姐姐不得不入宫的缘故, 或许也是忌惮她的野心,一个被家族培养来做皇后的,虽最年轻的新科进士也是风光无两,但是她心中总会有落差吧,思及此, 也只浅淡一笑, “是有缘。”
王初和虽也姓王, 却跟王相家搭不上关系, 她出自琅琊王氏嫡支,虽琅琊王氏如今已是没落,但族中自五代以来也是出了四个宰相的,加之她娘家也是书香门第,父亲官至工部侍郎,说起来也能唬人。她同王芠今日也是初见,看阿鱼的态度便知她谈性不佳,遂请她二人都去棚子中坐下。
这棚子是汴河边上本就有的,是周遭酒家搭的,给游人行个方便,也顺势揽客,今日王初和到了之后就命人铺了几张草席,好供女儿在上面玩耍。
阿鱼到了棚子中就去拉简钥来说话,简钥也喜欢她,没说几句话就靠在她身上了,“陶姨,今年中秋你还去樊楼赏月吗?”
“去啊,钥儿去不去?”阿鱼搂着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