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氏急忙推拒,“这位嬷嬷不必叫人抬了,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的绸缎。”说完就要转身,叫捡香送她回去,那婆子便喊道:“这位夫人,我们可是许贵妃娘家的,两位郎君是要进京听封的。”
杜贺生此时也从船舱中出来,牵了连氏的手,向那婆子道:“这位嬷嬷请回吧,我们家向来不舍得糟蹋东西。”
那婆子听了脸色一变,还待要说几句,捡香就推着她回去,“嬷嬷你再不走我们就要取板子了。”她这才转身回去。
她家船上五六个郎君正各自搂了女子在怀,分不清主客,又有三四个女子在撕着锦缎,这些郎君听了便大笑,将杯中的酒泼向丫鬟们。
此时见那婆子回来,又看到杜贺生夫妇二人在这边遥遥地看着他们,颇为居高临下的模样,有一个郎君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那箱铜钱旁,喝道:“给爷倒了!”
抬着箱子的两个下人还有些犹疑,这郎君又喝道:“再不动手爷将你两个一同扔了下去。”那两个下人才开箱倾倒了,杜贺生突然就露出笑来,那郎君似乎受到挑衅,又叫下人抬了一箱铜钱出来要倒,叫那婆子拉了才作罢。
连氏看杜贺生见到这般奢靡场景竟然笑出声来,警醒道:“我们家的郎君们是断不可有此作为的。”
杜贺生拍拍她的手,眼中竟是喜意,“良人不知,我这是高兴,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来,先前爹叫我做一篇《升任论》给他,我是冥思苦想。今上登基不过十载,我又是先帝点的进士,除了考绩上表,官家对我印象颇浅。朝中诸人甚至官家恐怕都只以为我是靠了岳父大人跟大哥才步步高升,今日叫我遇着了这伙纨绔,叫我如何不欢喜?”
连氏一听便知他所想,杜贺生又道:“良人且在此观赏这伙纨绔的作为,我去将那论写完。”他离开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向杜家姑娘们住的船舱喊道:“我的好女儿们,灵雨、杙儿还有陶儿,快快戴了帷帽出来,这里有好景致,你三个快出来看了合作一幅《纨绔斗富图》。”
那边船上的几个郎君见他在船上奔行,口中又呼喊什么,只觉他模样好笑,又见三个妙龄女子戴了帷帽出来依偎在连氏身边,个个皆是秀美体格神仙姿态,不觉恍然,心中一时激荡,先前被那婆子阻挡没倒下河的一箱铜钱,又叫他令下人倒了下去。
杜杙见了此景向连氏问道:“太太,这人怎有几分癫狂姿态,叫他入我画中,岂不是糟蹋了笔墨?”
杜贺生正要走,此时又回头笑道:“他就是个傻子,乃脏污之人,不需要你们用心描摹他情态,只需将情景画来。”
连氏便道:“你父亲是要参这些纨绔一本的。”
她们三人便明白了这画的用途,遂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那边郎君见她们还在看这方,又要倒一箱子绸缎下去,好在叫那个婆子拦住了。
连氏问她们看够了没有,阿鱼道:“诸多细节我倒是都记了下来,只是我的画不好,到时候说来给两个姐姐听。”
杜杙跟灵雨也记了大致,便点点头,连氏就叫人下去吩咐将船行快些,好远离了这些纨绔,三个姑娘便叫人拿来笔墨画纸,在甲板上描绘起来。
先是杜杙将场景描摹了大概,灵雨待要补笔便见天已暗下来,三人便各自回了房,叫人将笔墨画纸都收了,明日再作。
杜贺生这里却是一夜未歇,连夜写完升任论,又写了奏表拿给老太爷看。
“这一番行事是极为凶险了些,这许贵妃颇得圣宠,如此行事怕是招了她的嫉恨。不过官家是不喜奢靡的,加上你大哥先前说的,如今朝堂上诸多官员巴结许贵妃,风气缭乱,你这一本参上去在朝堂中就能砸出个好名声来。”老太爷未置可否,只是阐明利害。
杜贺生熬了一夜,此时神色疲倦,不过精神尚可,说道:“这许贵妃获宠也才三五年,她娘家原先不过九品上儒林郎,张贵妃承宠第二年就连升五品,只是这人实在没什么才能,待在那个位置上也空享俸禄,朝堂之中应当早有不满才是,只是这几年少有听闻,倒不如我先来惊起这一潭死水,官家不喜又或是从此叫我入他眼,最差的后果不过是将我贬了,这后果我们杜家还担得起。”
老太爷听完果然大悦,“少时你娘跟你兄长疼爱你,你岳父又肯提携,我便一直担心你不敢有大举。如此甚好,往后我也不用费心了。”
杜贺生知道自己一路来官途顺利少不了父亲的指点,惭愧道:“是儿子不对,叫爹操心了。”
老太爷冲他摆摆手,“快回去休息了,你这眼下一团乌青,你娘看见又该埋怨我了。”他这才离开回去休息。
再说作画的三人,画着画着还来了兴致,画了两天方完成了,又在那伙纨绔的大船旁加了几艘小船,船上是蓑衣破旧的渔人,兼有妇孺在船上,妇人皆用布条捆了孩子在背上,自己在甲板上浣衣,又有几个稍大的孩子已经能够下地,趴在一堆渔网上帮着大人理网,见到有铜钱倾倒下来,又有孩子仰头去观。
第 34 章 [VIP]
待画完成, 阿鱼又题诗一首:“隔水一望飞白鹭,风雨蓑笠打鱼船。自怜不作王君夫,石崇不见金谷园。①”
诗一写完灵雨便赞道:“全诗不提这伙纨绔,只写渔人自怜, 妙极。”说完就叫雁影去请了杜贺生来看, 不料一会儿杜家几个主子都过来了, 连三位姨娘也没落下。
轻尘朝雨等墨干后将画展开来, 便有一幅一丈长的画映入众人眼帘, 众人一一看过, 正中是一艘大船,处处以锦缎铺地, 栏杆上皆缠着丝绸,船上往来人皆看不清脸色, 一看便知是刻意模糊了相貌,却见个个穿戴非凡。
甲板上有不少榻几,几个穿戴不凡的男子一看便知是主子,怀中脚下都卧有不少女子,又见离他们不远处有几名女子在撕扯绸缎,还有两名女子在以金钗珠宝扔来扔去作耍, 再过去便见一个男子在命下人往河中倾倒铜钱,一边有些侍女在为他叫好。
这船下方不远又有诸多小渔船……
看完这画,杜贺生跟老太爷对视一眼,朗声大笑起来,杜杙又问是否要落款, 老太爷便道:“落也落得, 不落也可, 看你爹怎么打算。”
杜贺生想了想, 道:“还是落下,好叫人知道,只我杜家几个姑娘,都比这伙膏粱纨绔出息。只是不好落你几人全名,你们各自取了号落下就是。”
几人便应下,又叫阿鱼跟灵雨裱好画了送去杜贺生处。
又过几日,等船到了东京码头,便见到杜大太太马氏跟杜家六姑娘杜昔昭领了诸多下人在码头上候着,见到打了杜家旗子的船过来杜昔昭便兴奋地挥着帕子喊道:“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叫马氏摁住警告了几声才作罢。
船一靠案她又上前去,先迎了老太爷老夫人下来,后头才是杜贺生跟连氏还有杜家女眷们。女眷们都戴了帷帽,杜昔昭掀开自己帷帽的一角看着三个姐姐,只认出稍矮的那个是阿鱼,走过去搂住她,“这是五姐姐。”
杜杙在一边笑道:“你就没认出我跟三姐姐来?”
“两位姐姐身量相仿,只有五姐姐稍矮一些,最好认的。”杜昔昭脸上还一派天真,阿鱼听了便羞恼道:“我还小呢,再长几年就跟两个姐姐一样高了。”
倒令众人都笑了起来,马氏上来跟连氏左右扶着老夫人,说道:“先前信里虽然说过了,还是要当面讲上几句的,二叔之前派来东京的人买的那个宅子就在我们家宅子旁边,我便做主在两家院墙上凿了几道门,我们居东你们在西,虽是两府但是实为一家。”
她又跟连氏道:“你们刚来太过仓促了,父亲母亲便去东府住着。”
连氏不依,道:“嫂子当我孩子不成,二老过去你就不肯还回来了。”
老夫人笑起来,各自看她二人一眼,“当我们是物件不成,还来还去的,往后还是跟云丰住着,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
马氏听了便十分惶恐,惭愧道:“都是媳妇的不是,这些年不能侍奉高堂。”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哪里是怪你,老大身边只有你一个,你二叔离得近,照顾我们才是应当的。”说着就到了马车旁,众人才纷纷上车去。
路人见到他家声势,光奴仆便有近百人,都抬着箱笼,又见后面赶了数架驴板车,拉着的全是木藤箱子,透过缝隙还能扫见里面的书本,便好奇驻足观看,还有好事者想要拉住杜家下人探问,只是队伍匆忙未来得及。
过了约两三刻钟,马车便停了下来,阿鱼掀帘望去,便见一座宅子立于街市繁华之中,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一旁又有一道角门。正门上方挂了牌匾,只书“杜府”二字。
灵雨见了便笑问:“方才大伯母说有东西二府,这里也写作杜府,大伯那里也写作杜府,往后若有人说要去杜府,走错了可怎么半?”
这车上只有她姐妹四人,便听杜昔昭道:“往后制了帖子仔细讲明白了才好,说明哪边是东杜府哪边是西杜府。”
才说完话就有丫鬟来请她们下去,等进了府女眷们才将帷帽都取了,处处察观起来。
老太爷走在最前方,进了正门,看了外院便道:“这外院甚为狭小,若是宴客真是不够看的。”
马氏便道:“这里自然比不得吴县那处宅子,不过这外院同东京其他官宦人家比起来已然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