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迎霜对他有些厌恶,但撞上这清俊男子的眼光,此刻却也讨厌不起来了,软了声调道:“这青天白日的,表少爷也好歹避讳些。”
钱文泽只做没听见,来到赵月婵轿边深深行礼道:“请楼大奶奶安!”
赵月婵在轿中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不必这些虚礼。”
迎霜有眼色,同轿夫一道避了,钱文泽便侧过身子,压低了声儿,情意绵绵道:“月婵妹妹好,这几日不见,我可是想念得紧。”说着便去掀车帘。
赵月婵在轿子里头把帘子死死按着,嘴角含着笑,声音却一本正经的:“想我?放你娘的屁!谁不知道你这些日子跟月袖楼的的细姑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还听说你最近新买了个丫鬟,嫩得跟水葱一样,不知多么风流受用,哪还想得起我?”
钱文泽立刻指天指地抱屈道:“这是哪儿的事!我对月婵妹妹生出二心来,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好妹妹,我想你想得紧,快让我瞧一眼。”又去掀那帘子。
冷不防一只染了丹蔻的纤纤玉手伸出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紧接着赵月婵嗔道:“谁信你的鬼话!”这回声音便婉转有味了。
钱文泽立刻酥了半边身子,益发往轿旁挨了挨,道:“妹妹怎不信我?你托我办的事儿,圆圆满满的都做得了。那套簪子已经脱了手,转回头就卖了五百两,我可全都存银号里了,妹妹不信便让人去查。”
赵月婵听了心中顿时一喜,一把便将车帘子撩开了,道:“当真只卖了五百两?”
钱文泽一看那宜喜宜嗔的美人脸,心里愈发痒了,笑道:“其实是五百五十两,剩下那五十,妹妹就当给我个酒钱。”心想:“那簪子让人用一千两银子收了,那五百两合该让我落着,剩下的买个美人儿高兴去月袖楼一晚上也要逍遥个四五十两呢。”
赵月婵哼了一声道:“你也甭哄我,到底赚了多少两你自个儿心里明白,只不过你给我五百两,到底没坑苦我就罢了。”
钱文泽又大叫冤枉,妹妹长妹妹短的赌咒发誓,道:“我就算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妹妹这样精明伶俐的人儿跟前撒谎。我昨儿晚上还同我娘说,看遍了天下的绝色,也挑不出一个人像妹妹这样的。往往那花容月貌的,大多是个蠢笨人;那千伶百俐的,却没有个好脸蛋。可知老天爷公平,没有尽善尽美的。可妹妹却是老天独爱,竟然才貌双全,事事料理周到,让我魂牵梦绕这么些年,相思没个有尽头的时候……”
一边说着,身子一边朝赵月婵靠了过来,幸亏有那轿子挡着,轿夫们不曾看见。
赵月婵听了满脸是笑,她本就爱听甜言蜜语,在林家没几个人给她好脸色看,早就受了一肚子气,钱文泽又是个会体贴哄人的,这一番话说得她心里又熨帖又舒坦,也微微朝那窗子斜了身子,一双妩媚的美目斜了钱文泽一眼,道:“呸!不要脸的东西,跟你娘嚼这个,也不怕她棒折你的腿,撕烂你的嘴。”
钱文泽通身都酥软了,堆着满脸的笑,低沉着嗓子道:“我娘才不为这个打我,还赞我说得是。好妹妹,你我早就做了夫妻的了,若不是你爹脑袋拦着,你又捡了高枝儿,这会子咱们俩……”
赵月婵脸色一肃道:“再说这个我就恼了!”
钱文泽连忙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杀死我也不敢惹妹妹不高兴……”
赵月婵道:“你该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钱文泽央求道:“好狠心的妹妹,不再多留一会儿……”
赵月婵探出头一打量,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再说多了便该惹闲话了!你且去,过些日子姓林的又要出门,到时候你晚上还到林府西边的小穿堂那儿……”
钱文泽大喜道:“一定去,一定去,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去!”说着一把握住赵月婵放在帘子边的手,用力摩挲了两下,末了把赵月婵手里攥的帕子抻了出来,一把塞到袖子里去了。
赵月婵嗔了他一眼,却没生气,反倒觉着是个*的趣儿,将轿帘子放了下来。钱文泽自吩咐轿夫抬了轿子走。
待那轿子走远了,钱文泽从袖里把那帕子拿出来,放到鼻端狠狠闻了闻,一股熏香冲入鼻腔,钱文泽浑身打个颤,他也算风月老手,弄过几多妇人,却自觉没有比赵月婵更美艳*的。他把那帕子重新塞回衣袖,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喃喃道:“林锦楼是个呆子,不光捡了我的破鞋,还放着漂亮老婆不知道受用,这女人独守春闺哪有守得住的,倒是便宜了我,活该他当个王八。”想到堂堂林家大爷,如此霸王式的人物都被他戴了绿帽子,心里一阵痛快,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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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靶子(一)
且说赵月婵回了府,命人打水梳洗了,便吃了午饭。待撤去碗筷,迎霜上了一盏热茶,嗫嚅道:“大奶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悄悄用眼去看赵月婵。
赵月婵皱眉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迎霜道:“表少爷……奶奶还是别去见了罢,他不过是图奶奶的银子,对奶奶不曾真心过,否则林家来提亲,他怎么只会一径儿装死。”
赵月婵喝了一口茶,道:“你当我不知道他是图我银子,没个真心?我跟他也算青梅竹马,当年倒有些情分,我那时一片痴心,谁想他竟是抹了嘴就溜的。事情败露了,没个担当,反倒收拾包袱溜了,还成了亲再回来。我是恨过他,那又如何呢?眼下还用得着他,他三教九流没个不认得的,场面上吃得开,手段高,做事周全隐蔽。没有他,放的印子钱哪有每笔都连本带利回来的道理?有他帮着张罗外头的事,我心里也安稳。”说了叹口气,往上坐了坐,迎霜连忙往赵月婵背后又塞了一个引枕。
赵月婵忽然冷笑道:“你们以为他嫖了我,其实是我在他身上找乐子,嫖了他!我跟大爷什么情形,你也并非不知道。凭什么大爷今儿纳一个,明儿宠一个,我就该一个人睡冷炕?我偏要找男人寻开心,给他戴一摞绿帽子做个大王八!你且放心,这事做得机密着呢,没个人知晓。”
迎霜听了便不敢再搭腔。只听赵月婵道:“把我那个乌金釉瓷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迎霜便取了钥匙,将抽屉打开,将匣子取了出来,赵月婵把那匣子打开,只见里头珠光宝气,盈盈满满的具是各色金器,赵月婵挑挑拣拣,拿了一根金镶玉的点翠簪,又拿了一根金镶宝珠的小凤钗。又命迎霜拿来一个白芙蓉浅浮雕鱼的首饰匣子,里头是一色碧青水绿的玉器,赵月婵又挑了两个玉镯子,一对儿玉石耳坠子。另让打开箱笼,挑了两匹薄绸,两匹绫罗。
赵月婵命迎霜将东西用两个大托盘送到东厢,指名要给香兰。
迎霜不解道:“奶奶又是何苦,给那小狐媚子送这些好东西?”
赵月婵微微冷笑着说:“就得送好的,要不旁人怎么眼红呢?”让迎霜附耳过来小声叮嘱了一番,迎霜会意,托着盘子退下。
却说香兰,心事重重的一夜都未睡安稳,清晨一早便悄悄去了林府北侧的院子去找宋柯。一去才知道宋柯跟林锦亭一道去书院念书去了,便只得回来,从笸箩里拿了个小孩子衣裳,有一针没一针的缝着。
忽听身边儿有人唤她,香兰回过神一瞧,只见小鹃正在她身边,凑过来小声道:“你是怎么了?丢了魂儿啦?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香兰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大概是昨晚上吹了风,早起来有点头疼。”
小鹃道:“方才听银蝶和春菱在背后嚼舌头,说你昨晚上是让书染姐姐送回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一语未了,便听迎霜亮着嗓子道:“香兰在吗?”
香兰急忙应声,起身出去瞧。
迎霜却好似没听见,又连着喊了几声,直到把整个儿院里的人都惊动了,连鹦哥、画眉等都从窗子探着头往外看,方才迈步往东厢里去,到了厅里站定下来。
香兰一瞧,只见迎霜带了两个丫头来,一个是汀兰,另一个是颇受赵月婵重用的吟柳,这二人手上均托着一个大托盘,每个托盘上头都摆着颜色鲜明的上等绸缎和金光睁目的珠宝首饰。
迎霜余光瞥见青岚扶着腰从卧室里出来,便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香兰的手,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得格外灿烂道:“我的好妹妹,我原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谁知福气竟然这样大,我在这儿可要给你道喜了!”说着竟然给香兰福了一福。
香兰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好,但事情已逼到眼前,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连忙侧过身,道:“迎霜姐姐说的我不懂,什么道喜不道喜的,我能有什么喜。”
迎霜笑道:“哎呦喂,还想瞒着我们呢?大奶奶都说了,大爷实心实意的要抬举你呢!昨晚上她都看见啦,当时她性子急了些,让你受了惊吓,后来左思右想的觉着愧疚,特地挑了最心爱的几样首饰给你,全当赔不是。这不,东西都让我带来了。”说着让开身子,让香兰看清楚。
迎霜这句话可谓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响雷,青岚顿时就惊呆了,嘴唇颜色发白,身子不由晃了一晃。春菱、银蝶、小鹃个个目瞪口呆。吴妈妈则一愣,扭过头盯着香兰瞧。
香兰心中暗叫不好。赵月婵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段用心阴毒,因林锦楼护着她,不好明摆着下手,便索性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全府皆知,让一干人嫉妒眼红,等若将她架在火上烤了。何况她是岚姨娘的丫头,赵月婵却大张旗鼓的送来这些名贵之物,显然有拉拢的意思,这便让青岚心里更埋了刺,她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眼风一扫,只见青岚苍白的脸色,银蝶妒恨的目光,春菱复杂的眼神,小鹃吃惊的模样,最后瞧见吴妈妈,香兰便扭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