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姜依旧不做声,面无表情地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小胖子忿忿不平地嘀咕:“死老头公报私仇,这不是存心刁难人么!”
“什么私仇?”云翊回头问道。
小胖子凑过来小声道:“好像是云仲他儿子在花姜她娘当年做的祸事里被误杀了。”
云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中年丧子,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云仲抬了抬眼皮,盯了花姜一会,见她一直不吭声,脸上渐渐浮起怒色,冷笑道:“为师问话不答,目无尊长,此乃罪一;检查课业一概不知,不学无术,此乃罪二。依族规,”他顿了顿,扬起了灰白的眉毛“廊外罚跪半日。”
花姜面无表情的小脸似乎没有反应,但是微颤的身形还是泄露了她的几分难堪。
捏了捏手中的狼毫,云翊施施然站起,低头恭敬向云仲行了一礼,朗声道:“学生进来观书,有一句总不能解,敢问先生,‘复仇者不折馍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何意?”
此句出自《庄子·达生》,意为报仇的人,不去折断宝剑;虽然忌恨心极重的人,也不怨恨风吹落砸了自己的瓦片。堂内众人听出了云翊的话外之意,诧异于他的针锋相对,皆惶然噤声,气氛倒是陡然凝重了起来。
花姜苍白着一张小脸转过头来看他,猫儿眼流转出几分神采。云翊却是一副恭敬谦逊的学生模样,低眉敛目、八风不动,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云仲此时也收敛了怒色,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道:“飘落之瓦便是伤人之物。”
“学生却以为”云翊一双点漆凤眼墨沉沉地望向他,“风之祸耳,瓦实乃无心之物。”
小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高叫了一声:“说得好!”
学堂内一片哗然,在云氏一族,云仲在学识上的造诣从无人敢挑衅,这小少爷为了一个祸乱家族的妖人之女寸步不让,自然惹来一片议论之声。
“哼!”云仲不悦道,“今日为师就给你上这第一堂课,告诉你何为尊师重道!你们两个,廊外给我跪着,午时也不必去饭堂用饭了。巧得很,午后也并无课,就一直跪着吧!”
云仲眼神阴冷地扫了云翊二人,云翊勾了勾嘴角,低头行了一礼,便领着花姜往门外走去。
“等会儿!”小胖子从后座蹦达了起来,脸上的肉颤颤地,像个从锅里翻起的白胖元宵。
云仲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道:“你又什么事!?”
“嘿嘿......先生啊”小胖贼笑了两声,“学生看廊外那什么秋景如画的,甚为向往。不如我也一起跪着呗!”
“滚!都给我滚!!!”
云翊回头看了看颠儿颠儿跑过来的当朝太子殿下,挑了挑眉。
不错,虽然资质差了点,头脑也差了点,仪态......基本惨不忍睹,这份义气也算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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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可慰风雨夕
几近辰时,毒辣的秋阳铺天盖地的照了下来,没过多久少年的锦服便都层层汗透。
小胖子也被晒得蔫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起了盹。
云翊偏头看见花姜不适地挪动着,从衣襟里拿出两个云巧巧送过的手帕,依次叠好,轻声唤道:“花姜,把膝盖抬一下。”
花姜呆呆地看着云翊把叠好的手帕垫在她的两膝下,又细心地替她整好衣摆,一向冷峻的侧脸流露出几分认真温柔的神色来。她突然觉得眼眶很热,瘪了瘪嘴,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是沉默压抑,不像同龄的女孩子肆意的发泄委屈,只是看到簌簌的泪珠不停的从眼眶滚下来。
云翊叹了口气,摸了摸着她的头,道:“我今天故意做这些事,一是告诉所有族人当年的事情不该怨到你的头上,表明我的态度。二是告诉你一个道理,哥哥势单力薄,你也身无长技,所以不必要的意气之争只是让自己难堪,我们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变得强大。你试想,如果今日哥哥是云氏族长,你是云仲,又有谁敢如此欺辱你?”
花姜紧巴巴地盯着这个处处为他思量的兄长,心绪早已几番峰回路转。
她记事记得很早,四岁的时候她还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家主那个时候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好爷爷,经常抱着她满山的跑,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一起祈愿来年平安喜乐......
但是后来她什么都没了,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生父拔剑自戕、也亲眼见到疯魔的母亲残杀着其他的云氏族人、更看到了她爷爷毫不留情地将她母亲一刀毙命。
父母死后,族人的怨气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不是傻了,是面对这些心存恶意的人慢慢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说话了。爷爷不要她了,唯一关心她的巧姑姑也常年在外奔波,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罪人。
后来,她见到了这个哥哥。哥哥刚进云家的时候受了重伤,昏迷了将近百天,爷爷领着云氏所有医者轮番照顾,才把他的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姑姑告诉她这个哥哥是她很亲的堂兄,是要比其他所有人都亲近的。她很欢喜,于是整日的跟着他,怕他也不要她了,也会讨厌她。但是没有,她的哥哥站在云氏所有族人的对立面,在护着她。
花姜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哥哥,花姜会、会用功、的!要变强、保护哥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因为我只有你了,哥哥。
云翊这才笑开了,他没看错,这孩子受了这么多侮辱还是有着一副赤子心肠,倒令人更加心疼了。
阳光又毒辣了几分,晃得人睁不开眼。小胖子大概被晒得急了,悠悠醒了过来,微微动了动,随即一张胖脸皱成了一团,哀嚎道:“奶奶个熊大爷我的腿要废的了!!!”
花姜:“......”
云翊:“........再坚持坚持吧,晚上回去我给你拿药膏。”
“嘶嘶”小胖子叫了两声,笑呵呵道:“不必了,我晚上要回宫里去的,不与你们住一处。”
“嗯,伤口好好处理,明日还有武课。”
“哎呀,晓得晓得!本大爷别的没有,皮还是很厚的!”小胖子豪迈的挥挥手。
“噗。”花姜在一边捂着嘴笑他,猫儿眼流光溢彩,娇俏非常。
明艳的阳光洒落在廊外的庭院内,澄净高远,正是一片良辰美景好风光。
翌日,按照规矩,族学第一堂武课不在练武场,要在长风堂传受武学道义。
云翊坐定后,询问了一下周围小辈云仲昨日教授的课业,便拿起了书,把花姜唤过来,给她细细讲解书中内容。花姜也一反往日的沉默,认真的回答云翊的提问,伶俐非常。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引来了不少目光,几个少年围着昨日回答问题的云亭,惶然道:“亭哥,听说那小子日后八九不离十就是家主了,就冲我们以前对花姜那态度,他不会收拾我们吧,亭哥你给想想办法呗!”
云亭不屑的哼道:“那小子想当家主也得看我同不同意!你们急什么,日子还长着呢,看看你们那点出息!”
其他人谄媚的应着他的话,唯唯诺诺,做小伏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