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翊轻笑着打开了碗盖,讨好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好香啊!阿姜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少年的眉眼这两年愈发深刻,平日里不笑已是精致如画,这一笑起来更如泼墨山水,清隽写意。
被少年突然绽放的笑颜晃了晃,花姜稳着自己的小心肝努力冷静,呸,就知道用美色扰乱军心!
“对了,”云翊轻轻放下汤碗,有些踌躇道:“淮西村遇到的那个叫染玉的姑娘,她……”
她什么?花姜的心又提了起来,咬了咬牙,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其实她是我的亲妹妹,楼燕然。”
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正在愕然状的花姜,云翊神色复杂地开口:“那场端平崖之战,母亲出现在了西楚的城墙上,被作为要挟勒令父亲退兵。”
花姜捏了捏手中的信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姑姑明明深处陈国国都,就算西楚的武功高手再多,想要从将军府邸带走一个当家主母,还明目张胆地送往战场,这根本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母亲那个人,从来都教导我忠君爱国,她自然也不会让自己作为一个让父亲为难的存在。”
云翊突然沉默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放在桌案上的手死死地攥紧。
小姑一直同她说,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被赶出云氏时,当着全府的面废掉苦修的武艺,受经脉断裂之苦都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这般女子,在看到自己所爱之人受到威胁时,必然是会舍了自己的命。
“燕然在信里说,母亲那日是被陈王从府里接走的。所以,”云翊极度嘲讽地冷笑道:“这场送了十万将士性命的血战,就仅仅只是陈王为除掉我们楼家的一个计谋而已!真是好大的手笔!”
花姜压抑地开口,“原来这才是整件事的缘由,哥哥你也应当早都想到了吧?”
云翊点了点头,又继续道:“管家林叔带着燕然想逃往大晋,却在中途被陈王派的人追杀,林叔为保燕然遇害,而燕然却在逃亡中阴差阳错被驭兽门的人看中,留在了驭兽门。”
看了看手上书着簪花小楷的信,花姜有些不忍道:“可是师傅已经有意联合武林盟,前往西楚剿灭驭兽门。万一到时候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她为何不同我们回来呢?”
云翊顺着她的话,想到了那日墓室里燕然奇怪的口气,皱着眉头道:“当时这么好的时机,只要杀了张村长就可同我们一起走,她却拒绝了。我这些日子思前想后,也不甚明白她的做法。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受到了那邪教某种的挟制。”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花姜细细思索了会,突然有些惊喜道:“我的包裹里有小姑留下的古籍,有一本专门记载了西域那些诡异的毒药,还附了解药的制法。哥哥你等着,我现在去给你拿过来!”
看着她小跑着出了门,云翊又将那封信拿到了手里,他沿着边缘摸了一遍,突然顿住。
信纸的厚度明显厚于普通纸张十倍有余,先前他认为是燕然怕纸薄容易损坏,但是细想下去,两人幼时曾有段时日对一些古书中的奇异之术很是感兴趣,其中有一本便对战场上传信的障眼法作了介绍。
以特殊纸质传信,水覆之,方见真。
那时两人找遍了国都各种纸,都没能成功,临出征之时,燕然曾欢喜地同他说她找到了那种纸,很是特别,厚于普通纸十倍左右,等他回来,她便将这纸拿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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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人心不可测
云翊捏了捏手中的信纸,取来桌案上的茶水,轻轻一泼,整个纸面立刻被浸湿,不一会,原本的字迹竟慢慢淡化,露出了朱砂笔写就的新字迹来。
上书:兄长亲启,有一事困扰许久,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知兄长。其实在五年以前,母亲便同我说过,兄长你并非楼家血脉。思量兄长为人,必是要为楼家血海深仇奔波劳苦,妹实在不忍,今日墓中玄术奉上,望兄长交与云氏长老,一问究竟。从此楼家之仇,兄长你便不要过问了罢。妹,燕然敬上。
朱砂写就的书信,字字残艳、句句诛心。
云翊难以置信地将纸张抓到眼前,前前后后又看了几遍,确定他没有看错后,才有些任命般地垂下了手。
过了半晌,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将衣襟中的玄术拿了出来,快步走了出去。
三清殿内,云逍正理着武林盟送来的各类消息,头脑发疼之际,便看到云翊一把推开了殿门,脸色沉沉地走了进来。
直觉感到自己这平日里稳重的弟子有些不对,云逍冲旁边的小道童打了个手势,将他们都赶了下去。
云翊走上前,将这泛黄的古书递了过去,“师傅,驭兽门人在淮西村掀起几次命案,只是为了此书。”
云逍一边瞧着他的脸色,一边细细地翻阅了起来,看了不到一会,便大喜道:“这是谷阳真人留下的玄术,你好好修炼,几个月后同为师一起携武林盟,去西楚大破驭兽门!”
“师傅。”云翊神色不明道:“书上说血脉特定之人才可修炼,您怎么知道我就是适合修炼之人?”
“你……不知道吗?”云逍微微讶异。
“知道什么?如果我是血脉特定之人,母亲必然也是,那么整个云氏应当都是!”他顿了顿,神情激动,“现在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
云逍有些尴尬道:“其实,你并非你父母亲子……”
若是刚才还抱有一线希冀,现在已是无异于掐断了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又抬起头艰涩道:“既然我不是母亲亲子,云氏为何要救我回来?”
如果说他留着云氏的血,被救回家族理所应当,可是他并不是,他也更不认为云苍有怜悯之心这种玩意。
云逍又翻了翻古书,焦躁道:“云翊,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何必要我挑明?你母亲云轻既然被赶出云氏,从此她是生是死云氏不会再过问。你若是真想不通,我便告知与你,老爷子不去救你妹妹反而跑到战场上救你,其间缘由还不是因为你有着能操纵玄术的血脉!”
云翊仿佛被惊到,摇着头连连后退了几步,脸色更加灰败起来,本来就重伤未愈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云逍好像看不见少年的凄惨模样,继续道:“驭兽门多年称霸西楚,十年前更是派来奸细,也就是花姜的母亲,大伤我云氏元气。朝堂与江湖看似无关,但若是任由驭兽门坐大勾结上西楚皇室,甚至在战场上驭兽为兵的话,这天下只会更乱!所以家主了解到你身负特殊血脉后……”
“够了……”云翊无法承受地打断了他,断断续续道:“我只想问、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这个嘛,为师就不知道了。”
……
云翊从纯阳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几个候在殿外的小道童见状要来扶他,都被他拂袖推到了一边。
与镇墓兽拼杀的伤痕大大小小几十道,本来就未曾愈合,此时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渗出血来,不一会就染透了天青色的道袍。
少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泉水边时,才终于支撑不住,全身泛疼地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