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海上必是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云氏一族在世人眼里便是如斯神秘。历代效忠于晋的云氏,不同于其他名门望族,世人对它的了解仅止步于云氏子弟的出色、云氏族长在晋国的权威,其余高门大院内的所有便如被封于铜墙铁壁内一般,无人知晓。

云翊斜倚在凉亭的长椅,拿着一本泛黄的佛经细细的想着,家母嫁入楼家十六载,竟无人知晓她来自云家,如此云氏的厉害便可见一斑了。

时近傍晚,刚下过雨的天气带着一丝清爽,柔柔的轻风拂面而过,带起了少年如墨如缎的长发,清隽的面庞依旧紧紧得绷着,融融的晚霞衬着他点漆的凤眼,更添几分颜色。

抱着小竹筒紧盯着他的花姜小脑袋瓜里忽地蹦出了一句族学先生教过的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原来我也懂得吟诗呢,花姜心里傻乐了一把。决定奖励自己的才华,于是抱起石桌上的桃花酥喀嚓喀嚓地吃了起来,一双猫儿眼还是紧紧瞧着云翊不动。

论亲缘,花姜是现下云氏族长的孙女,本应在云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因为自小目睹了双亲的相继惨死变得呆呆傻傻、不善言辞,也因此不讨族长欢心,在族学里受尽欺侮。

虽说云翊早已习惯了她的目光,此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禁回头看了看刚好吃撑的花姜。

花姜:“嗝!”

云翊:“......”

正从外面采买药材归来的云巧巧恰好看到这一幕,笑吟吟地走过来,伸手拍了拍花姜的小肩膀,道:“花姜怎么总盯着哥哥看?”

花姜面无表情的小脸严肃道:“哥哥、好看。”

云巧巧乐了一会,冲云翊笑道:“你还没见过小太子呢吧,那浑小子说今日要过来,应当就在这会了。”

她说的小太子,便是云翊日后必要尽忠之人、当今晋国储君君夙。

云翊低头翻了翻佛经,心里也是好奇自己以后辅佐的真龙天子是何等模样。

只一会,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胖子蹦进了凉亭,扯着嗓子嚎道:“巧姨,姜花儿,我来啦!”小胖子大致与花姜差不多的年纪,穿着大红的锦服,翠绿的腰带,翠绿的靴子,身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有规律地晃着,胖胖的脸上带着傻兮兮的笑容。

云翊觉得他看到了一个火红圆山楂,不,是带着叶子的会蹦哒的火红圆山楂。

云巧巧瞧着君夙红配绿的造型,笑得打跌:“你这品味真是越来越一言难尽了啊!”

刚消化了一会的花姜面无表情地又抱起了另一盘桃花酥开始喀嚓喀嚓地吃起来。

看到凉亭里众人的表情,君夙傻呵呵挠了挠头:“这不是皇奶奶非得打扮成这样么,我也不好说啥......”

说完又想到皇奶奶让他过来的目的,于是屁颠屁颠地挪到云翊面前,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是霸气的表情,道:“嘿嘿,哥们儿,以后就一起掏鸟蛋掏蛐蛐打山鸡了,你放心,有本太子的一口肉,就不会少了你的汤......”

云巧巧踹了他屁股一脚,“太后让你干嘛来了,瞧你那浑样!”

“皇奶奶说让我来找云翊,多跟他学学,一嘴官腔,我可不想那样说,我这样多显诚意啊!”小胖子咧嘴道。

外祖父把他从战场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回来,便存了让他接手云家的心思。云氏历代族长会与当任君主定下血誓,无论拜将入相,全心辅佐,不忠则死。

云翊看了看傻乎乎的圆山楂,按了按抽痛的额角,心里暗叹了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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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唯不忘相思

日子在不经意间总是过得很快,云翊每天雷打不动的翻着静心的佛经,花姜依旧一个人不言不语地抱着小竹筒乱跑,君夙还是坚定不移的走着掏鸟蛋掏蛐蛐打山鸡的灵巧小胖子路线。一个闷热的炎暑便如此不声不响地度过。

时近八月中旬,几个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氏族长在朝廷请了休沐,带着一干仆从和行李浩浩荡荡回了云家。

云氏族长云苍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属于普通老人的平静随和,若不是那一双内敛精明的眼睛、一身抹不去的威严贵气,谁也不敢将他认成杀伐决断的云家家主。

云苍走至前厅,看到恭敬等着的一干小辈们,摆了摆手止了他们的行礼,坐在上座后点了几个庶族小辈查问了一下功课,严肃的训诫了几句。接着缓缓道:“明日是亡妻祭日,斋戒三日,众小辈跪祠堂尽孝半日。”

见小辈们皆恭敬应了,云苍眼光一扫,唤道:“云翊。”

云翊恭敬出列:“外祖父。”

“明日晨起随我祭拜你外祖母。”

“是!”

到了第三代,嫡出的男孩单单这一个几个月前从外面认回来的小少爷,瞧着这老爷的青眼有加,下一任族长之位也大抵是定了,于是厅里众人便各自有了考量。

这个天气早晚微微有些凉意,第二日竟应景的下起了秋雨。云巧巧难得起了个大早,到云翊住的竹舍小心的叮嘱他:“老爷子年年祭拜单他一个人前往,年年背个大木匣大抵是字画什么的,你要是接过来了可千万别淋坏了他的。”说完又把一袋干果塞进了他怀里道:“这一趟大概午后方归,路上饿了吃。”

云苍果然拿了个大木匣子,云翊要接过,老爷子笑道:“我怕你淋坏了它,你便举着伞吧。”

祖孙二人朝着云氏祖坟赶着,似乎这个外孙很是让老爷子满意,云苍一路上问了问他的伤情,说着官场江湖的一些趣闻,倒也算相谈甚欢。

“其实有一事孙儿一直不明。”云翊踌躇着开口,“花姜...如何成了那副样子?”

老爷子闷着声走了一会,半晌开口道:“这个孩子也算是我这个做爷爷的对她不起。”山风一过,细细的秋雨打在这老人的耳畔,云翊突然觉得他老了很多。

“我与阿秋,就是你外祖母,有三个孩子。”云苍看了看他,“小泛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娃,我与阿秋很是娇惯他。云家的孩子历来出色,小泛却出人意料的普通,又不长心。外出历练认识了一个魔教妖女,娶回了家却害得云家差点被魔教吞并。云家子弟死的死,伤的伤。当时阿秋几近临盆,妖女设计,母子都没能保住。不孝子饮罪自尽,那妖女便被我杀了。花姜是小泛的女儿,不巧撞见了他父亲母亲死去的场面,自那事后,便不言不语,痴痴傻傻。”

老爷子说得平淡,但其间凶险哀恸连他这听者也都是心寒。一夕之变,妻子惧亡,余留的孩子也有无法消弭的芥蒂。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不一会也走到了云氏祖坟碑林,谁知云苍并未停顿,领着他越过去,行至了碑林后方一个灵秀的小山头,山头没有碑林的肃杀,旁边一个小巧的月牙湖在雨中微漾,平和毓秀。

云翊晃了晃神,跟着云苍走到湖旁,湖旁只有一座老坟,却是经常打扫的模样,没什么杂草。此时雨势小了很多,老爷子点起了火,打开了抱了一路的木匣子,动作很是轻缓,将那一张张游龙转凤的字画烧了起来,露出了一副云翊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我年少时武功拔尖,却不通文字。打小一直喜欢阿秋,可阿秋偏生看重那些个舞文弄墨的臭小子,我的字丑的紧,便央着二弟给我写着了一堆风花雪月,三天两头跑去送给阿秋。成了亲后,我怕阿秋发现,每日偷偷练着书法,倒是也有了些名堂。阿秋很喜欢我的字,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听她说成亲之前就知道我拿着二弟的字哄她的,”云苍怀念地笑了两声,“她这个灵秀的才女也败给了当年我这个混小子。”

撑着油纸伞,云翊心头被触动着,这并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却是这个顶天立地的云氏族长在宦海沉浮、世事艰险时心头的一盏长明。母亲在时常爱研读这样一句文章: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语,便知深情。

微弱的火光映着云苍已经花白了的发,老爷子似乎已经从往事里走了出来,沉默了半晌叹道:“混小子没能照顾好你......”

云翊感觉心里一痛,无言的看着此时格外脆弱的老人。

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山中的秋雨似乎格外凄凉,衬着这一点火光也格外温暖,云苍将最后一幅字放进了火里,默默地看着它化为灰烬。随后起身唤道:“回去吧。”

撑着伞跟上,云翊暗自回头看着那个坟碑:爱妻云素秋之墓云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