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生皇上也认同?这个说法,“陈国公所言极是,是朕思虑不?周了,没找到皇后尸骨之?前,此事休要再提。”
说罢,似唯恐其他?大臣纠缠,陆深稍整衣衫便离开了宴席。
他?今日穿了身靛青圆领锦袍,若是有人瞧得仔细,会发现?袍子上的松鹤绣纹只绣了一半,两只翅膀还不?曾绣上羽毛,是沈书晴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绣品,叫司珍房缝制后,时?常穿在身上,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已隐隐洗得发白,谁见?了不?赞一句新皇省检,全然?不?似昭帝的骄奢淫逸。
陆深离开嘈杂的宫宴,回到东宫时?才不?过刚刚一更天,去看过遥儿,听红菱说早已睡下,太?后还在宫宴招待女宾,整个东宫静悄悄的,全然?没有个年节下的样子。
吩咐好红菱照看好太?子,陆深依旧叫林墨驾着马车,与往次总是徘徊在秦淮河畔不?同?,这次马车停在了当初沈书晴跳河的安远桥下。
陆深取出了纸钱香烛,烧了许多元宝钱,火光映照在他?曜若星空的眸,是一抹惨淡的暗红。
林墨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中?秋本是团圆节,奈何却是要阴阳相隔。
即便王爷不?曾说过一句话,可林墨知晓,王爷大约也是认为娘娘凶多吉少,否则不?会来?给她烧纸钱。
他?不?只是烧纸钱,还将一只栀子花形状的灯往河里放,灯上的竹篾上似乎绑着一个荷包,那荷包叫林墨看得眼熟,“王爷,这不?是娘娘给你做的荷包吗?你怎地将他?扔了?”
陆深拍了拍袖口的尘土起身,垂眸凝视着那一只随波逐流的栀子灯,神色有些恍惚,仿若透过那一盏栀子灯看到了粉面娇靥的女子,“这些日子她从未入本王的梦,不?知是不?是神魂散在了秦淮河里,里头是她的青丝,今日宫宴上,朕问过报国寺的慧元大师,带着青丝的河灯可以帮她招魂。”
李照玉出了宫宴,不?知不?觉也走到秦淮河来?,凑巧听见?了这句话,“皇上,连你也以为书晴去了?”
如?今李照玉成了正四品的御史中?臣,君臣二人时?常碰面,倒是比从前要亲密不?少,李照玉做东包了一条船请陆深喝茶赏景,陆深难得没有推辞。
两人从前是句句不?离公事,今日却是默契地不?去谈他?,陆深想起李照玉比他?还大几个月,如?今依旧孑然?一身,倒是过问了他?一句,“李卿家这个年岁,怎地还不?成婚?令堂便不?着急?”
李照玉掀开船窗,往把那岸边的繁华街市一瞧,不?乏恩爱夫妻携手路过,可形单影只才是寻常,“皇上九五之?尊,朝臣成日里盯着都不?着急,臣有甚么好急的?”
今日宫宴上,陆深虽借着陈国公躲了过去,只是那些老?臣各自心中?有一把算盘,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充盈后宫之?事,过一阵子,他?们若是再提起,皇上打算如?何应付。”
“他?们的闺女既这般恨嫁,朕便做主给她们赐婚。”陆深浅抿了口茶,哪户人家哪个闺女想送进宫,他?记得门清,“多来?几回,他?们便不?敢了。”
李照玉相信陆深此刻的话,却不?相信他?往后能做到,毕竟身处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直到陆深沉吟片刻朝他?开口,“再者说,他?们无非是想要和皇家攀亲,皇家男子可不?止我一个,还有遥儿呢。”
李照玉闻言难得一笑,“皇上倒是将主意打到太?子身上了。”
“他?作为朕的太?子,难道不?该替朕分忧?”
陆深晦暗的目光梭巡在宽阔的秦淮河上,他?的妻怀着他?的孩儿死得不?明不?白,是他?这个作丈夫做父亲的失责,他?又怎可能安安心心地续弦。
再者说,她这人并不?大方,连个丫鬟的醋都有的吃,若是在天之?灵知晓他?要有很多女人,依她那个爱哭的性子,只怕忘川河皆要发大水。
更何况,他?见?惯了宫里的明争暗斗,他?父皇的儿子一半皆是早夭,总是各有各的缘由,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皆心知肚明,他?不?想要叫她唯一的骨血承受这个风险。
思及此,陆深将视线收回来?,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李照玉,探花郎出身,骑射俱佳,人品更是数一数二的贵重,更何况与遥儿有着一丝血缘关系在,最紧要的事他?对沈书晴的那份心,总归是盼着遥儿好的。
斟酌再三?便道:“不?知李卿家可愿做遥儿的太?子太?傅?”
却说沈书晴这边,自三?个月前跌落秦淮河后,被冲到一处岸边,被一个去河边洗草药的女大夫救起,也得亏命大,那是附近村落唯一的大夫,可即便如?此,沈书晴依旧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恢复意识,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赶巧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踢她,这才放心下来?。
又因她身处一个闭塞的村寨,沈书晴也是在今日才拜托烟娘去贤王府送信,听烟娘说这里就?在金陵边上,她晨间进城,下晌就?能归家,可如?今夕阳西下,却为何她还没回来?呢?
沈书晴扶着肚子坐起,正要出门到院子里去等,正这时?门外传来?烟娘的声?音,“书晴,出大事了。”
“我之?所以回来?迟了,是因为贤王府被封了,我找人打听过后才知晓现?在外面变了天,贤王已成了当今圣上,且如?今正准备广纳后宫,听闻连皇后的人选皆已定下,是当今户部尚书董先河的嫡女董宛如?。”
沈书晴是知晓董宛如?的,这两年被推崇为京城第一才女,听闻样貌亦是不?俗,三?月份才刚刚及笄,正是花一般的年岁,顿时?悲从中?来?,“怪道这么些时?日了,也不?见?他?找上门来?,却原来?人家正在准备娶新妇,早就?将我这个旧人忘在脑后了。”
烟娘因问:“那皇上要娶新妇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当然?是要回去当我的皇后娘娘啊?”她慧眼识珠扶持起来?的男人,凭什么让别人摘桃子,只是她如?今这个身子忒不?争气,倒是不?好立马上路,她取下发髻上的暖玉血红簪,递给烟娘,“烟娘,明日麻烦你再进城一趟,典了这根簪子,买一辆马车回来?。”
烟娘盯着她的肚子,似有些为难,“书晴,你这身子,可经不?得舟车劳顿,最好是生产之?前皆卧榻修养。”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书晴抹了把心酸的眼泪,“再不?回去,丈夫都被人家抢了。”
第155章 发丧
沈书晴这些日子以来,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也就这两日才好全,脑子一清醒便想着回?去找人,本以?为陆深一定?担心死了,她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放不下彼此,哪想到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若是设身?处地,她定会做一辈子的寡妇。
可他,才不过三个月,就忍不住要续弦,可见这人的真情也不过如此。
沈书晴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冷冰的?现实,胸腔起伏不定?,额尖不住地冒着细汗,烟娘见?之,忙扶着她重新躺在床上,宽慰道:“不管如何,他是你?两个孩子的?爹,你?总归还?得回?去他身?边,不是么?”
若是从前,沈书晴大有来?去自如的?勇气,可如今为了两个孩子,为了陈家,她却是再?也丢不开了,只得暗自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即便他负心薄幸,可我已再?也离不得他了。”
烟娘是个三十多的?妇人,从前也嫁过人,后因三年无所出被夫家休弃,自此便回?到娘家,成了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他早不对任何男子有期望,因而劝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女子总是艰难许多,你?回?去以?后,也别同他闹,趁着他对你?还?有些愧疚之心,多捞一些好处才是正经。”
沈书晴点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
自从中秋宫宴后,坊间便传闻新皇要广纳后宫,在有心人的?渲染下,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即便是陈家人,也是信了几分。
陈国公府的?家宴上,陈大爷再?次提起这事,“父亲,上回?儿子说的?,送一个陈家女入宫的?事,您老人家要不再?考虑考虑?”
“现在外头都在传皇上要续弦,虽说近期不大可能?完婚,但一旦定?下人选,我们要在想安排人去后位就难了。”
这一回?,连陈十七也不再?反对,“大伯父说得对,现如今董尚书正大肆散布他女儿要做皇后的?消息,我们若是不动作快一些,只怕到时候陈家女即便做了皇后,也要被世人议论。”
陆深至今不过二十二,要一个年轻的?帝王当?一辈子鳏夫,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陈行元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交给你?们去办。但我有一个要求,她须得当?遥儿为亲生的?,若是遥儿有个三长两短,即便她是陈家女,老朽也不会对她客气。”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定?下来?为陆深选皇后的?事,唯有陈望舒这个做母亲的?只顾着落泪,她苦命的?女儿啊,好容易丈夫发达了可以?妻凭夫贵,她却一尸两命走了,连骨头也找不到,真是造孽。
沈书晴在烟娘的?搀扶下来?到花厅,便听到这些对话,不止是陆深薄情寡义,便是连她自己的?亲人,也已经放弃了她,正准备送另一个陈家女儿进宫去取代她的?位置。
急怒攻心之下,沈书晴当?即昏过去了。
因上一回?的?宫变,皇宫损毁严重,陆深除了上朝皆陪同陆遥居住在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