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规手上财帛丰厚,本可不必拘在这样的小地方过日子,可郑双双要留在这里,他便也留下,安静简单的日子过久了,自有其的一番滋味。
“回来了。”郑双双朝他走了过去,一间小小院子,脚下踩过几块纹路碎裂的砖石。
他站在院子的那一头对她笑,孩子们的笑声在耳边,这短短的几步路,好像在这庭院里穿越了十年的时光。
……………
南边小镇的夏天比京城要更加炎热一些,不过对于酱生来说,夏天总是难熬的。
一到夏天,他身上的衣服总像是从水里扒出来的一样,黏答答的,偏又像了他爹,素来要爽利,不肯将就,时常见他明明午后还要外出,中午却硬要换过一身,沐浴一番。
他院里专门搭了一间浴室,平整的石头铺地,中间高四边低,还做了沟渠通到屋外头去。
一听这屋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响,酱生院里伺候的人就知道,小少爷又沐浴了。
他夏天洗澡倒也不费劲,两桶凉水就行,浇下去什么燥热火气都没了,反正是在自己院里,他脑袋上顶着条帕子看不见路,也能稳稳当当的迈出门槛。
只是今日好像撞上了个人,酱生听见对方轻呼了一声,是小五儿。
“你怎么来了?”酱生抱歉的一笑,对小五儿道。
小五儿闪着眼睛觑了他一下,她的眼神总是这样含羞带怯的,酱生以为她从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没想过是独对自己不同。
“姐儿今日跟灶上新学着做了芙蓉糕,知道哥儿您回来了,要奴婢给您送新鲜的尝一尝。”
她轻声细语的说,像是怕惊飞了荷花尖尖上的一只蜻蜓。
酱生掀了盖子,见着碟上垫着一方绣着芙蓉的帕子,帕子上盛着几块粉玉一般的小糕点。
“这丫头,什么时候还弄起这些小情小趣了。”酱生指的是那块帕子,小五儿微微垂了眸子,藏住一点不可见人的心思。
糕点做成芙蓉样子,酱生就直接伸手拿了一块吃,糕点里头是蜜糖莲蓉馅的,难怪叫做芙蓉糕,是貌也芙蓉,馅也芙蓉。
他吃着糕点,嘴角抿起来笑,右嘴边上有一道浅浅的小凹。
这不是生来就有的,是前些年他不知怎么的弄伤了自己,虽没留下疤痕,但却留下了这一道一笑就会露出来的小凹痕。
小五儿曾经装作无意问过云团儿,酱生这伤是怎么弄得,云团儿眨眨眼,对她嘘了一声,道:“我同你讲,你可别说出去,哥哥跟娘说是自己顽皮弄伤的。”
小五儿点点头,就见云团儿‘啧啧’了两声,既有些心疼自己的哥哥,又好像有那么一点嫌弃,道:“给青阳姐姐摘风筝的时候,光顾着伸手去够,结果让树杈子戳了一下。”
云团儿从来就知道青阳是自己未来的嫂嫂,青阳待她又很好,她并不觉得酱生为着青阳受这么一点小伤有个什么,同小五儿说了这话,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可小五儿抛不开,酱生脸上多了一道凹痕,她心里就多了一条会冒酸卤的口子,呕得她整颗心都变了味道。
“哥儿这是去哪?”见酱生拢了帕子,连着帕子将余下的芙蓉糕都拿走了,小五儿心里一喜,一时间脱口而出,失了分寸。
酱生微微皱眉的看着她,有些疑惑,但他还笑着,显然没有生气。
“去陈府。”
小五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既为酱生还是给她了一个回答而感到高兴,也因为这个答案本身而哀伤。
酱生与盛哥儿明年一道科考,他们两个乃是挚友,自然是时常聚在一块。
青阳虽然年岁大了要与酱生避嫌,但他们两家的情分毕竟深厚,有盛哥儿在场,青阳便是与酱生说上几句话,也算不得什么僭越之举。
云团儿也有一道同去的时候,这些事情,小五儿心知肚明。
她觉得,陈府的姐儿算不得很美,上了妆能有几分端丽,可她不怎么爱上妆,总是素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的衣衫和首饰,可这些看似简单的衣衫和首饰,一件就比得过小五儿一年的月例,而且她还有学识,有时候酱生与盛哥儿辩到死角处,还需靠她这个局外人来点拨,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小五儿连听都听不懂。
小五儿心里有不该有的念头,可她到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的。
酱生房里干干净净的,郑令意让秋月姑姑来管他这个院子,选得都是认真当差的人,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只是还没有什么坐实的举动,就很快就被发卖了。
小五儿心里越是渴望,越是惶恐。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渴望
渴望这种东西,实在折磨人。
小五儿的心思藏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说一点不漏,只是她同酱生、云团儿算是一起长大的,平日里她多留意酱生几分,别说是云团儿了,哪怕是一贯心思细腻的郑令意,也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小五儿愣愣的在酱生院里站了一会,澡间里散出一股淡淡的水汽,像是,就像是刚才她撞到酱生身上上,鼻端嗅到的那股清爽之气。
这股原本让她心生荡漾的气息,此时却让她胸膛里很不舒服,像是有一口不上不下的酸水堵着,她干呕几声,当真吐了一口酸溜溜的黄水。
庭院里抱着笤帚的小婢子连忙跑了过来,道:“五儿姐姐,你怎么了?”
小五儿靠着她的身子倒了过去,这婢子还是个孩子,支持不住她的身体,两人都瘫倒在地上,见着小五儿昏了过去,她赶紧喊叫起来。
后院里,云团儿和郑令意正坐在廊下风盛阴凉的地方乘凉,云团儿垂眸瞧着郑令意在教她绣一瓣花,如何配色,如何施针才能让花瓣呈现出浓淡相融的真实感。
“还是姨母绣得好。”云团儿房里有一副郑嫦嫦的绣品,她见惯了高手之作,自然是看不上郑令意的手艺了。
母女俩关系亲昵,云团儿对郑令意既不缺乏应有的尊重,平日里也如友人般无话不谈,郑令意佯怒的睇了她一眼,把针递给云团儿,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眼高手低?先学成我这样不迟。”
云团儿抿嘴笑着,接了针线道:“夸姨母一句罢了,娘还着急上了,论起一副绣品的绣工和情致,我还没见过比姨母绣得好的人呢。”
她还没落下第一针,就听人来报,说是小五儿中了暑气,吐了又昏。
“呀,这样严重?我瞧瞧她去。”
云团儿有些担心,睇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点点头,她便提着裙摆去了小五儿屋里。
“这绿豆汤、荷叶茶从来是不断的,餐食里还有瓜果,外院当差的都少有中暑的,怎的她倒是中暑了?这丫头的身子骨并不弱呀。”绿浓不解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