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居的正堂里坐了不少人,除了几个郑令意不认识的王家亲眷外,王家的薛氏和鲁氏正在说话,郑燕回也在与她的小姑子王喜娘说说笑笑。
郑秧秧则坐在边上,一副想插嘴而不能够的样子,看着实为尴尬。
“十五你来了,坐下吃口茶先。”
说这话的竟是郑燕回,只见她巧笑嫣嫣,态度比珏哥儿生辰那日还要更加亲和。
她从前未嫁人时,待人接物尖酸刻薄惯了,郑令意那时虽还小,可也留有印象,今日说话这般温恭,大抵是当着薛氏面的缘故吧。
可见人人都有百张面孔,今日用到哪张便扯了哪张出来,实在是方便的紧。
郑令意惶恐又拘谨的朝各位行了礼,故意磕巴了一下,显得口齿有些不灵便,但并不十分刻意,只让人觉得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性子。
郑秧秧松了口气,有郑令意的表现给她垫底,更能衬托出她的出色了。
“今个叫你来,可是为着要赏你的。”郑燕回笑着对郑令意道。
鲁氏也含笑看着郑令意,她们笑容可掬,却叫郑令意不寒而栗,满腹疑窦的问:“姐姐为着什么事儿要赏我?”
“你可还记得,自己给珏哥儿做了件厚帽子的小斗篷?”郑燕回道。
送礼之日状况百出,郑令意自然记得清清楚楚,道:“自然记得。”
“昨个家中设席宴请,他跟着几个大孩子瞎跑胡闹,踩在石子上滑了一跤,幸好穿的是你那件斗篷,后脑上连个肿包都没有,只是把我吓得够呛。”
郑燕回说着,还不自觉的用手抚着胸膛,显然是心有余悸。
不论怎样,郑燕回到底是一副慈母心肠,郑令意听罢也觉得很庆幸,她正想说话,却见薛氏面色有些奇怪,说是担心却也不像,说是生气,更谈不上,倒像是有些埋怨。
‘亲孙子无事,合该很庆幸才是,怎么面色这般奇怪?’
郑令意很是不解,却也无暇细究,想了想便对郑燕回道:“珏哥儿不曾惊着吧?”
“我这儿子性子惯是个憨直的,哇哇哭了两声便好了,又想着从乳母怀里挣出去玩呢。”
郑燕回这话逗笑了大家,王喜娘也笑道:“幸好小侄儿无事,不然小姨母下回都不敢带着哥儿来咱们府上了。”
她这话一出,薛氏和郑燕回的面色都沉了沉,也点透了郑令意的灵窍。
‘原是如此,定是大姐姐怜惜珏哥儿,把过错都推到了薛氏的亲外甥身上,弄得薛氏在姊妹前失了脸面。’
郑令意想通了关窍,觉得这王家的人事也确是纠葛,不过眼下看来也只是琐事而已。
鲁氏口中藏藏掖掖的‘不妥’到底是什么?
这王继儒到底是何处有缺,所以才要娶郑秧秧呢?
“十五妹,来。”郑燕回说着,招呼身后的婢子奉上来一个缎面锦盒。
郑令意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大姐姐,这,这不妥。我的礼儿本就粗陋,能护着哥儿一回是我的福分,又怎么能收谢礼呢?”
郑燕回笑笑道:“你以为这里头是什么金银珠宝?华衣锦服?”
郑令意不解的咬住了下唇,见郑燕回朝她招了招手,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婢子打开了锦盒,里边是恰是十枚圆头圆脑的酥皮馅饼。
看着馅饼上的印戳,郑令意半真半假的露出一副喜悦的馋相,雀跃道:“原是刘家饼铺的十味馅饼,谢谢大姐姐!”
稚气是最能叫人发笑的了,见郑令意满脸皆是开怀的孩子气,连薛氏的神色都显得轻松了一些,但同时也彻底将郑令意从她心底的媳妇人选上给除出去。
如今只有眼前郑秧秧这一个人选,薛氏想了想,便对郑燕回道:“你这妹子倒还是一团稚气,不过这一位,怎的就这般雅静呢?”
话剑剑锋所指,薛氏也就十分自然的看向郑秧秧,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她。
郑燕回笑道:“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立业和继儒他们两个乃是亲兄弟,性子不也天差地别吗?”
听到郑燕回提到王继儒,又被薛氏注视着,郑秧秧恰到好处的红了脸,显得含蓄又娇羞。
“我这些个妹子平日里只爱弄些针黹功夫。”郑燕回面上始终挂着笑,一把把郑令意扯到身边,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来,又对郑秧秧笑道:“唯有九妹不同些,是个女学究的命数呢。”
薛氏想起那副金童绣相来,面上荡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来,道:“这倒是极难得的,可读过什么书吗?”
“《袁氏世范》、《家训笔录》、《女戒》、《孝经》这些都是读过的,还有诗词……”
郑秧秧还想再说,斟酌一瞬,还是颇为收敛的说:“我最是个资质平庸的,书一本本细瞧过才肯放手,所以读的不多呢。”
“你家三姐儿才名在外,没想到底下的妹妹竟也不输呢。”薛氏这话于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而言,听起来像是讽刺,可的的确确是无心之语。
幸而今日郑燕如不在,不然又要闹个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模样出来,叫人怀疑。
鲁氏睃了郑秧秧一眼,她倒也厉害,听了这话面上竟未露出半点异色,反而笑笑道:“我怎么比得了三姐姐,只能说是东施效颦罢了。”
众人你试探我一句,我试探你一句的,往返交锋了数次。
郑令意始终冷眼旁观着,听得都觉得很累。
“时候也不早了,冬夜难行,倒苦了马儿和车夫,不如早些回去。”薛氏这话一出,郑燕回和王喜娘便顺势站了起来,鲁氏虚虚的挽留了几句,便也起身送客。
郑秧秧和郑令意自然也落在最末,跟着退出了安和居。
两人并肩同行还有一段路要走,沉默总归不是办法,郑令意便开口道:“恭喜九姐姐了。”
郑秧秧抬首瞧了瞧天空,笑道:“我也要恭喜十五妹,年岁大了,也愈发的蕙质兰心,想来日后定能挣个好出路。”
她说话时依旧改不了刺痛别人的习惯,郑令意垂下眸子,冷淡的笑了笑。
郑令意抱着饼盒走的很是缓慢,五脏六腑像是纠葛在一起了,她仿佛下定决心般,终于道:“王家,姐姐你可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