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小半个时?辰,施菀背着医箱,从街心往这边走来。
陆璘看见她身影便从马车上下来, 静静看着她。
等施菀靠近来, 后面一道声音响起:“施大夫, 又来义?诊呢,我?前?两天膀子伤了,给我?看看成不成?”
陆璘往后看了眼?,发现是个精瘦的年轻男人,旁边跟着个壮汉。
施菀斜睨那人一眼?, 没理他?,他?也?不在意,吹着口?哨笑着往前?去?了。
等她靠近, 陆璘问:“他?是什么人?”
在他?印象中?, 她一向是和气的, 无论对谁都温婉带着浅笑,刚才却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施菀回道:“他?是个地痞,叫常虎, 专门替黄三爷收租金的, 里面那些?女人辛苦赚的钱, 大半都被他?收走了。”
“那黄三爷是什么人?”陆璘问。
施菀摇摇头:“我?知道得不多,只知这一条街的店面都是他?的, 若有?人在此打架闹事,也?是他?派人管,所以他?也?将这个钱算在租金里,叫头钱。”
陆璘沉思一会儿,随后道:“关于这里面的事,我?还要详细问你,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说着他?试探道:“茶楼……或是酒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菀往周围看了看,指向左侧的远方说道:“那边是杨柳河,要不然去?那里说?”
陆璘往那边看过去?,一条窄河,岸边杨柳随风招摇,倒是一处不错的好地方。
“好。”他?回答,“你就将医箱留在这里?”
施菀点点头,将医箱取下,和刘老二道:“那劳烦刘大哥替我?看管一下。”
“好好好,我?等下还要找你给我?看看腰呢,摔着了。”刘老二说。
“嗯,我?稍后就回药铺去?,你去?药铺找我?便好。”施菀说着,与陆璘一起往河边走去?。
陆璘问她:“去?云梦一切还顺利吗?听刘老二说你这两天才回来。”
“本来是要早几?天回来的,结果在那里遇到一批上好的虎骨,馨济堂缺这药已经好久了,我?就同丰公子说了,让他?遣人回来告诉周大夫,周大夫马上回口?信说全?收了,我?便留在云梦,托丰公子帮忙,收了这批虎骨,这才回来。”施菀回答。
陆璘明白了始末,稍稍心安了一些?,然后问:“那王姑娘的爹娘和弟弟怎么样了?”
“差不多好了,已经回去?休养了。”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感叹有?些?时?候,一个人的人生竟是那么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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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问:“王姑娘死在县衙内,她爹娘有?去?县衙说什么吗?”
陆璘回答:“他?们?明知王姑娘伤重,更何况县衙那种地方,他?们?不敢来。”
施菀点点头,放下心来。
两人已走到河边,这杨柳河远远看着秀美,离近了,却发现河水泛着绿,但?还有?人在河边提水、洗衣服。
与河水的脏污不同,河边的柳树却刚长了新绿的叶子,柳条迎风而动,如?烟似雾。
两人沿河边走着,陆璘说道:“连续几?桩案子都与这杨柳店有?关系,苦主状告杨柳店人盗人钱财,杨大人也?说这里鱼龙混杂,官府都管不了,所以我?来看看,没想到会碰到你。”
施菀说:“我?是有?一次被人哭求让出诊救人才到这里的,但?那病者已经快不行了,是那种……花柳病,其实那病并非不能治,若早些?医治,是能好的,但?她一来舍不得钱,二来怕丢人,便一直拖着,直到最后撑不住。
“我?那时?知道,这是这杨柳店女子的常态,她们?将自己看得轻贱,一分一文都不舍,也?不愿去?外面遭人骂,所以有?了病痛,都会忍着。我?心中?不忍,就偶尔会来义?诊,她们?只要听说是不要钱,就都会来看看,不管最后去?不去?抓药,总是多了一分希望。”
陆璘没说话,她解释道:“我?知道许多人觉得她们?是咎由自取,是活该,但?其实很多时?候她们?也?是无奈,比如?那个带着女儿的,叫珍娘,她丈夫是佃农,脾气有?些?倔,和东家的家丁打架,把腿给打断了,做不了事,女儿刚出生,家里一粒米也?没有?,这才由人介绍了到这杨柳店来,对丈夫就说去?娘家打秋风了,其实娘家知道她这情况,也?不会管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介绍她来的阿英,家中?也?是佃农,欠着东家的钱,母亲生了病没钱医治,实在没办法才自己到这杨柳店来的,她自己说,她那时?才十五岁,刚来第一天,她赚了50文钱,哭了一整天,但?这50文,被常虎收了30文。
“她们?的确看着轻浮,有?时?也?会拿客人钱财,但?我?就是心疼她们?,原本她们?也?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的……我?也?没有?钱,只能花些?时?间替她们?看病了,虽然杨柳店还是杨柳店,但?我?只能做一点是一点。”
陆璘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
施菀做不了更多,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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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大夫,可不管怎样,她也?让那些?女人少付了诊金,多了些?尊严,她做了她能做的,真正要改变杨柳店,其实是官府的事、是他?的事。
他?读书,他?考功名,是为治国平天下,所以当他?觉得新政是利国利民,便全?力支持老师推行新政,后来因为党争,因为阻力重重,新政失败,但?他?仍在集贤院,还升了官。他?于是想入政事堂,想继续沿着老师的路走,最后却因反对太后与赵相混乱朝纲而被贬,来到安陆。
他?就像个为了社稷,却被社稷所抛弃的失败者,孤单而茫然。
可他?忘了,这小小的安陆县城,也?是治国平天下的一部分,他?仍然可以继续自己的信仰,既然他?的目的不是升官发财,那做知县和做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施菀尚且能做自己能做的,他?能做的理该更多才是。
他?心中?豁然开朗,看着施菀,似乎看到了一束光,看到了散发着光芒的一颗明珠,让他?从心底欣赏赞叹,想靠近,想捧在手心好好珍藏。
压下心中?的悸动,他?正色问:“你刚才说的这两人家中?都是佃农?而且还是认识的,莫非她们?是同一个地主家的佃农?”
施菀愣了愣,这是她之前?没想过的问题,回忆了一番才说道:“大约是吧,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她们?是同一个村的。”
“同一户地主的佃农,却都困苦到要卖身,这地主必然要好好查。”陆璘说。
施菀立刻道:“那大人会去?查吗?万一是地主作恶才逼良为娼,她们?是不是就能离开杨柳店?”
陆璘回答:“我?不知道杨柳店最后会如?何,但?一定会去?查,你再多和我?说说这里的事情。”
“我?知道她们?都是往县城东边下去?,罗平镇或金水镇那几?个村的,前?年水灾,镇上大部分农田颗粒无收,就是那时?候卖地卖身,有?的从自有?田主变成了佃农,有?的本就没田,活不下去?,就到了杨柳店来。”施菀说。
陆璘眉头微微皱起,罗平镇他?知道,前?年的确有?水灾,云梦泽湖水没堤,江陵府便掘了安陆县这儿的口?子,淹了罗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