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暑热消散一些时,德春宫峻工,陆璘回来了。
陆夫人喜不自胜,在沉香院内设宴,为陆璘接风洗尘,这放了以前,是施菀最喜欢的时候,她会一遍遍试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会忍不住想涂上胭脂,作出最端庄娴雅的样子,和他见上一面,可这一次,她听到消息,盯着窗外看了好半晌,最后回道:“和母亲说,我身子还没好,怕给大家染上病气,就不过去了。”
她亲口拒绝了这样盼也盼不来的机会。
过不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哪怕多看绵儿一眼,多看昌哥儿一眼,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总归陆家的热闹也不属于她,她就在这里不去打搅旁人就挺好的。
下午,沉香院那方不时传来欢笑声。
锦心端来了饭菜,是从宴席菜里分出来的,红烧狮子头,油焖笋,芙蓉鸡片。
她没胃口,一口也没吃,就坐在房中发呆,以前会抓紧时间学刺绣,看书,练字,学作诗词,如今知晓这些没用了,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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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竟然突然之间不知道能做什么。
原来她做什么都是因为他,当不为他,便没事可做。
陆璘,他今日也是开心的吧,不管怎么样,他不用再去德春宫了,她知道,他不想去修德春宫,不想做那什么宫使,他更想回到集贤院。
只是如今王相公被罢了相,他重回集贤院,又会想起恩师来。
沉香院的宴席直到天黑才停歇。
陆璘回到清舒阁,绿绮与其他几名丫鬟正在收拾他从德春宫官舍处带回来的行礼。
见到一只竹篮里放的满满几包药材和几罐枇杷露之类的东西,绿绮问:“这药是上次家里送去的么,怎么还剩这么多?公子都没喝?”
陆璘看一眼药,想起来什么,问:“我喝了那小份的药,一剂便好,也是方大夫开的?”
绿绮想了想,拿出一小包药来,问:“公子说的是这样的?”
这药因为剂量少,只用纸折了个三角形包着。
陆璘点头道:“是。”
绿绮说道:“这个不是方大夫开的,好像是少夫人自己去找药铺开的。说起来……”
她悄悄打量着陆璘的脸色,慢慢道:“听说少夫人病了还没好,今日连宴上都没去,说起来也这么多天了,该不会是怄的吧……”
陆璘正色问:“什么?什么怄的?”
绿绮便说道:“之前昌哥儿病了,三少夫人那里人手不够,便找二少夫人要了红玉过去,反正她现在领着管家的事,说一声便行,却没想到没两天二少夫人就病了,别人都说是被这事怄的,二少夫人没有陪嫁,身边人本就不多,现在被要走了一个,便只剩锦心了。”
陆璘许久没出声。
绿绮不知道自己这风透的有没有用。
她并不希望施菀在陆家太过势弱,甚至被欺负死、或是孤独病死。
她是夫人安排给公子的姨娘,若有一天进房,那施菀便是她的主子,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不希望施菀太弱。
比之更不希望的,是别人代替施菀来做这夫人。
施菀这样柔弱无争的人做主母再好不过,若是换成个像三少夫人那样嚣张跋扈的,她们的日子才不好过。
但绿绮自己也不过一个丫鬟,她能做的,无非就是提醒一下公子了。
陆璘自己将行李中的书拿出来,去书架放好,似乎对这事不以为意。
直到绿绮以为自己终究白忙一场的时候,他突然道:“你们整理着,我去那边看看。”
第 10 章
施菀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栖在梧桐树上的鸟儿。
夜里黑黑的一团,不知是什么鸟,形单影只,就那么站在树枝上,她看着鸟儿,鸟儿看着她。
锦心进来,二话不说将窗子关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收回了目光。
锦心问:“少夫人什么时候歇息的?”
施菀喃喃道:“我再坐会儿。”
锦心看了看一旁分毫未动的饭菜,叹了口气,又问:“少夫人还没用晚饭呢?要不然我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吃的?”
施菀摇摇头,想了想,说道:“今日是宴席,想必都是大菜,我没胃口,只想喝点粥。”
锦心冷笑道:“少夫人这话说的,这么个时间,怎么再去煮粥?说好要发放的碳火今日也没发放,没个一两刻的,火也生不起来,我要让煮粥,那李妈妈又要拿话讽刺我。”
施菀看她一眼,知道自红玉走后,锦心觉得红玉有了好去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所以脾气更大了一些,她懒得争论,也不愿再说话,只无力道:“那便算了,你把饭菜端下去吧。”
“那我便端下去了。”锦心一边收着饭菜,一边叹息道:“要说少夫人你还挺挑剔,宴席上的饭菜不吃,点心不吃,也不知要吃什么。”
施菀明白,她是在嫌自己事多。
但才病愈,她确实吃不下油荤和甜腻,只想吃清粥小菜,身边的丫鬟不知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她挫败地看向别处,恍然间,竟见到了一道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橘黄色的朦胧烛光中,陆璘自明间过来,站在次间的门口处,面色疏冷,却是光洁如玉,身姿如松,明明昏黄看不清,却又似发着光一样。
她不由就激动起来,紧张起来,心底仿若涌出一道热泉,将她浇透。随即又是满心的羞愧,羞愧于整个陆家,也只有她会被丫鬟如此讽刺、埋怨,而她既无指使人的气魄,也无怼人的铁嘴钢牙,只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