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男人声线清润,很快便咳了起来。

林听推开门走进去, 柏青躺在半升起的病床上侧身吃力地咳着,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一个华裔面孔的中年护工正站在一旁帮他顺着背。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动静,柏青也差不多缓过来了,转身不好意思地笑道:“见笑了”

了字还没说话, 话音便戛然而止。

看见林听的那瞬间, 柏青陡然愣住, 原本勉力牵起的笑容僵滞在唇边,满眼惊愕,像是不敢相信她的出现。

四目相对,还是林听率先开口:“柏老师。”

此时,柏青才像是恍然回神,眼睫动了动,偏头示意护工把椅子搬给林听,琥珀色温柔的眼眸凝视着拉着行李的林听,声音很轻:“坐吧。”

然后让护工暂且出去转转。

“Ok.”

护工看了眼林听,默默退了出去。

“行李可以放在旁边。”

林听顺着柏青的话,把行李箱放在床尾,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柏青弯唇,侧身拿起水壶给她倒了杯温热的水,林听想说不用了,但面对柏青已经递到手边,她抿唇伸手接过来。

低头喝了口,干涸的嗓子得到润泽。

柏青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手背上可以看见好几个针眼,一片淤青。就连病号服穿在身上,也显得格外空荡。林听没想到不过是数月没见,他就变得如此虚弱,这让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却在见面的这一刻瞬间空白。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医生怎么说的?”林听看着他,很多话想说却又因为关系变了质,很难再自然地说出来,于是最后也只能化作干巴巴的一句:“....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还是从埃里克那里知道的。”

闻言,柏青轻笑:“不是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

“埃里克说你病得很严重。”

“你听他瞎说。”柏青清了清嗓子,弯唇,“他最喜欢夸大其词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眼下见柏青气色虽然不算好,但确实还在普通病房,那两年间也的确会偶尔住个院。听他这样说,林听松了口气。“那就好。”

空气中一下子又沉默下来,林听欲言又止。柏青仿佛没看见似的,神色自若地问起她最近工作的如何,听完林听认真的汇报后,他还从床头柜的ipai里找出林听有些存在小问题的作品,予以点评和改进方法。

她立马在手机备忘录中把这些都记下来。

敲完最后一个字,林听正想问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冷不丁地听见柏青淡笑出声:“我想说的说完了,听听你呢?”

林听蓦地怔了怔,对上他那双通透温和的眼眸,顿时明白柏青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他向来是一个活得很明白的人,很难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柏青的。

看着她明显被说中心事的错愕模样,柏青唇角微弯,喉间却涌上一片苦涩。这一次来,林听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不只是外貌上的,而是气质。她眼底有浅淡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尖尖的下巴上多了些肉,显得不那么单薄了。

她眼睛里有了别人。

而这次前来也大部分是因为那个人。

“问吧。”柏青看着她,眼眸微弯,“我对你知无不言。”

......

离开这间病房时,柏青的手背上已经扎上了一条针管,床边的输液架上点滴一滴滴落下。药性让他疲惫,没有什么精神,眼皮也轻轻往下垂着,林听帮他拢了拢被子,“柏老师,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如果你回国内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柏青轻笑:“好。”

“祝你们幸福。”他定定地望着林听,眼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这一次,是真心的。”

上一次他们通电话,他做不到祝福温卿辞。

但这一回,她真的选择了温卿辞,所以柏青希望他们可以幸福。

话没说全,但谁都知道对方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林听眼眶微酸,发热。那两年是她高中之后最难熬的两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遇到事也提不起劲,但每个人都觉得她很正常,只有柏青看出来了。他是老师,也是朋友,如春雨般耐心温润地陪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很沉稳地替她解决。

他陪林听一起度过了她最艰难的两年,领着她走到如今的地步,两人都见过对方最真实的一面,这份恩情林听永远也不会忘。

但....

“柏老师。”她抿了抿唇,攥紧了挎包的肩带,真诚地看向他:“谢谢你。”

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柏青轻笑了声,偏过头去,不看她,视线落在窗边的光影上,阳光将他眼尾处的湿润折射反光,声音却还是含着笑意:“你知道我最不爱听你谢谢我的。”

谢谢这个词,怎么听都显得很生分。

它仿佛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等形成一道鸿沟后再也跨越不过。

林听离开了。

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她走后,柏青重新看向病房的门,房门紧闭,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护工走近来,跟他打招呼。柏青看了眼她手中捏着的手机,弯了弯唇,没说什么。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期间的所有努力在最后看来,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但身出局中时,始终看不穿,始终觉得还有机会。

就像,那杯被认错的奶茶。

又或者,是四年前转身就没能找到人的初见。后来,他再次见到林听,却是在民政局附近。她满眼笑意地挽着温卿辞的手臂,两人手里都捏着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他怔在原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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