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略见这对母女吵架,自然避得远远的,端起碗筷就去厨房了。
水龙头开着,哗啦啦响,她也没听清两人又说了什么,最后沈如海走到门口对她说:“小略,你真不去?那我们走了。”
沈略“嗯”了声,说道:“爸再见,路上小心。”
她把擦干净的碗碟放好后,出来见章美意还是没走,插着耳机摇头晃脑的,不知在听什么。
沈略跟她没什么话说,自己回房间了。她觉得浑身无力,过年过得无比累,身心都困顿到极致,躺在床上没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震耳的喧闹声吵醒的,甚至自己房间的门板都被撞得咚咚响。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遭遇强盗了,倏地拉开门,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毫无防备,顺着门板就栽倒在沈略脚背上。
沈略慌忙往后一跳,男生从地上坐起,对她吹了声口哨,扬声问道:“小美呀,这妞儿是谁?怎么躲在屋里不出来啊。”
章美意正指挥人搬沙发挪出空地,斜睨了沈略一眼,嘲道:“谁知道躲里面干吗呢,想男人?”
“嘿,跟咱在外面嗨一嗨多好,有的是男人啊,哥们儿们,对不?”
其他几个男生也开始起哄,女孩们则大笑着开些不入流的玩笑。
沈略恼极了,走过去问章美意:“你干吗呢?家里弄成这样!”
章美意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巴凑过来,故意摇头晃脑在她面前得瑟一番,一字一句大声说道:“开PARTY!”
沈略偏偏头,深吸几口气说道:“你就不怕吵着邻居?”
“嗬,你怕吵着自个儿吧?姐还偏要开了,通宵!”
沈略环视家里,整个乌烟瘴气的,几个男生还抬了好几架啤酒进来,电视的音量也被调到最大。
一个戴着耳钉的男生取过一瓶酒,勾肩搭背地递给她,她倒抽一口气,猛地推开他后,回房间拿了背包就飞快“逃”出去了。
过年时除了一些庙会,哪怕最热闹的商业区都冷冷清清,背街小巷更是这样。她奔出门后沿着街道走到十字路口,都没遇见几个人。
在公交站停住步子,看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停停开开,却茫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最后循着一辆眼熟的线路上去后,才发现竟然是开往帝华方向的。
下车后,大厅里的保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唐太太,新年好呀。”
沈略嗫喏几声,很想让他别这么叫了。可如果不是唐太太,又为什么会住在唐先生的公寓里?大约会越解释越不清,越解释越难堪。她低声也回了句“新年快乐”,便急匆匆上楼了。
来到门口,在包里翻找一圈,发现竟然忘带门卡了。前些日子与唐颂同进同出,他给她的新门卡,她直接搁在床头柜上了,似乎一直忘了装进包里。
按完门铃,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反应。她靠着门板叹了口气,滑坐在地上找手机,然后恨不得拍死自己,出来太急,手机竟也没带。
而且……他大概还在生她的气吧?
她越发觉得昨晚的那车是他的。
惹他不高兴了,现在流离失所没地儿去,才想着去求他吗?
沈略拉不下脸。她又有些庆幸手机没带,庆幸没冲动地给他打电话。
乘电梯下楼,保安也不意外,只以为她过来取东西,笑眯眯地跟她挥手再见。
沈略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冷冽的寒风吹着,她不禁环紧双臂,有种伶仃孑然的感觉。朋友们都放假返乡了,而她……在喜气洋洋的新年里,有家归不得。绞尽脑汁想了一圈能去的地方,最后搭公交来到学校。
偌大的校园,此刻也不复往日的热闹,教学楼里黑黢黢的,就连宿舍楼也大门紧锁。
沈略傻眼,敲响值班室的门,阿姨正在跟家人打电话,抬抬手让她先等着。她站在紧紧关着的玻璃窗口外,等了大概十分钟,阿姨才打开窗户问道:“什么事?”
她指指门口设置的门禁栏杆,“我,我刷卡怎么开不了?”
“你寒假申请留校了吗?”
嗄?
阿姨解释:“期末时填的那张表,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寒假留校的同学都统一换卡了。”
沈略期末时忙得晕头转向,最开始一直呆在唐颂的办公室,后来冷战期间拼命在自习室熬夜,根本不晓得有这事。而裴晓她们觉得沈略家是本市的,寒假也不可能住这里,年级长过来登记时,直接填了全寝都离校。
“阿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开开门?”
“孩子,不是阿姨不帮你,如果你取东西的话可以登记一下,进去半个小时。但晚上住宿的话真不成,寝室都是断水断电的。”
沈略抿着唇不语,呆呆站在那里,浑身发冷手脚冰凉,脸颊也冻得通红。
值班的宿管阿姨听她口音就知道是B城本地学生,又劝道:“这大过年的,跟家里闹矛盾了吧?听阿姨的话,赶紧回家,免得父母担心。阿姨想回去都没招呢。”
沈略扯扯嘴角,又央求了几句还是不行,然后耷拉着脑袋缓缓往门外走。
去哪里呢?能去哪里呢?
放假期间,整个校园冷寂而萧瑟,雪已停,铺了满满一路却久久没人踩。她拖着疲累沉重的步伐走过,留下孤零零的两排脚印。
远处天边烟火绽放,家家户户的说笑声,大街小巷的爆竹声,隔着清冷的校园仿佛也能传进她的耳里。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过过一个温暖喜庆的春节了,就连除夕晚上那虚假的热闹,都只是昙花一现。
这一刻,沈略觉得前所未有的孤苦,仿佛被全世界遗弃,越是憧憬温暖,越是心凉。孤单,彷徨,无助……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尖,沉沉的心脏再也不堪重负。
又一声闷响,随后半空腾起更明丽夺目的烟花。她像是被惊雷吓着的孩子,突然蹲在地上开始大哭,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如决堤的江水,只是做着撑到极致的宣泄。
零下好几度的冬夜,四下无人的校园,连鸟雀都吝于出声安慰,沈略哭得一抽一抽的,最后直接坐在雪地里。眼泪流经脸颊,被凛冽的寒风吹过,仿佛转瞬便会被冻上,刀刮一样疼痛。
她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到最后眼睛已如枯泉,丁点泪水都流不出来,肩膀却依然抽搐着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千零一夜》里那只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等待救赎等到快枯萎绝望,孩子气地想:现在谁能把她带走,……她就跟定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