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1(顾知非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听到一个活人当面称呼父亲。)
顾知非行事利落,说走就走,第二天就带着向晚去了省里。
这事原不该他来做,但中平的市委书记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在休养,前几天又做了一次手术,已经打算向省里申请退出领导岗位,目前由顾知非主持工作。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私下协调此事时,他选择了公对公行事,去了向为民的办公室。他们是开车来的,冯樾充当司机,顾知非在后座办公,向晚神色怏怏的,窝在副驾上睡觉。到了目的地,向晚不想见向为民,找了个借口留在车里,顾知非带着冯樾去了。
向为民知道他要来,特意推了其他的事,顾知非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越过顾知非,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又沉稳地停在了顾知非面上。冯樾将办公室的门关上,看着顾知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顾知非算不上平易近人,却也不会故意拿架子,冯樾跟他久了,渐渐地不再怕他。可是方才两人寒暄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气势凝为实质,压得他不敢呼吸。尤其是向为民扫过来的那一眼,简直是穿皮透骨,让他只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看透了。
此时此刻,才觉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带着顾知非安排的任务来的,不敢多做停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就去了。
等到完成任务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先给向晚打了个电话,得知顾知非还没回去的时候,一时犹豫是在办公室外等,还是回车里跟向晚一起等。
冯樾和向晚同是顾知非的秘书,向晚是顾知非从四九城带来的,性子有点傲,孤冷不合群,偏偏顾知非还有点偏袒他。起初的时候,冯樾对向晚充满戒备,也不敢交心,后来接触多了,发现向晚其实很单纯,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后来有一次冯樾工作失误,记错了顾知非的行程,误了一个重要会议,险些让顾知非前段时间的努力全部白费。那次顾知非怒极了,整整一天都冷着脸,还要将冯樾调离。
冯樾还年轻,身为市长秘书本是前途无量,一旦被调离,即便顾知非顾念私人感情,不将调离的真正原因公开,给他提拔一级让他体面地走,也会引来诸多猜测与流言蜚语。何况体制内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只怕他的调令还没开,全市都会知道他是因为犯错而被顾知非调离,如此一来,他的仕途基本上就到头了。
他有意想找人帮忙说情,可是发怒的是顾知非本人,关键时刻,或是搪塞地说缓缓再看,或是说让顾知非消消气再说,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甚至一个个地反过来劝他想开点儿。
冯樾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日,没等来调令,却等来了向晚向晚替他担下了所有的责任,将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天,他看着那个冷漠又帅气的小青年郁闷地撇了下嘴,跟他小声抱怨顾知非有多凶。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开始不仅仅把向晚当对手、当同事,试着跟向晚成为朋友。
而一旦熟悉起来会发现,这个外表清冷的小青年,待人真诚又热情,那些实打实的好,是再冷漠的外表都遮不住的。如果放在从前,来的路上让他开一路车,向晚睡一路觉,他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有意见,可如今却只担心向晚是不是病还没好,坐车久了会不会难受。
向晚当然难受,却不是因为坐车,而是因为顾知非专程来见的那个人。
他咬着奶茶吸管,胡乱出主意:“你就在办公室外面等吧,省得老板找你时找不着。”
冯樾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我等在这里也不太合适,就好像老板多大架子似的,不如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低低地说:“老板出来了。”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
顾知非是跟向为民一起出来的,两人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也不知谈的如何,顾知非看了他一眼,淡声问:“办完了?”
冯樾点头应道:“是的,刚办完。”
顾知非点了下头,转身看向向为民:“您留步。”
向为民却是带上了门,没有看闻声而来的秘书,对顾知非道:“正好我也下班了,跟你一起出去吧。”
这话里有机锋,却不是冲着顾知非,而是冲着向晚。
顾知非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请。”他刻意落后向为民半步,给冯樾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通知向晚。
……冯樾没看懂。
于是当向为民和顾知非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带着司机和秘书走到停车场时,向晚正咬着奶茶吸管,倚在车门上低头用手机查着美食攻略。
冯樾正想提醒他,便听顾知非轻咳了一声。
向晚惊喜抬头,在看到来人的一刻,脸上的神色迅速下落,最终没有了任何表情。
他将奶茶从嘴边拿开,缓缓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父亲。”
顾知非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听到一个活人当面如此称呼自己的父亲。
讲究点的人,对别人提起时会说“家父”“我父亲”等,不讲究的人,往往就是一句“我爹”。对着亲生父亲喊“父亲”这种事,除了那些不靠谱的电影电视剧,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怪不得向为民对向晚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是有缘由的。
向为民果然斥责道:“又在喝什么垃圾饮料,知非去我办公室,你怎么不跟着?就在这里喝垃圾饮料?你是怎么做人家秘书的?”
他久居上位,本就气势颇重,如今冷着脸沉着声,连着三个问题重重地砸下来,顾知非暗道不好,当即去瞧向晚的神色,果然目色极冷,一身反骨几乎撑破了单薄的衣服。
顾知非有些心疼,缓声道:“向晚生病了,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我就让他在车里等我,想等办完事,带他散散心。”
向为民道:“我瞧他不像生病的样子。”
顾知非笑道:“这孩子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还跟着我没日没夜地加班。”
向为民神色一缓:“发烧了?”
顾知非道:“来的路上还恶心反胃呢。”
向晚低头听着两人对话,心上像是浇了一层柠檬汁,又酸又涩。向为民处处挑剔,顾知非句句维护,倒像是自己跟顾知非才是一家人,眼前这个老头就是专程来找茬的封建大家长。
顾知非对向晚招了下手:“晚晚,来。”
向晚依旧低着头,默然不语地走到顾知非身边。
顾知非拍了拍他的背:“我们明天一早回中平,今天晚上,你跟向书记回家住吧。”
这是来之前顾知非与向晚说好的,他知道在向晚晦暗不明的心思里,一直想跟父母亲近一点儿,只是难以迈出这第一步。
少时学红楼,许多同学都对贾宝玉对贾政的惧怕之情表示不理解,惟有向晚感同身受,贾政对贾宝玉的处处挑剔,跟向为民对他的种种不满,简直如出一辙。其实不止向家,许多高门世家都是如此,少了很多人情味儿,过多的管束,催生出异样的心理情绪。
向晚觉得自己之所以喜欢DS关系,跟自己的原生家庭不无关系。
他活在一个既定的格子里,每一步都必须按设定好的轨迹前行,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自由散漫,可他又有爷爷的庇护,让他得以脱离原定的轨迹,走上一条自己喜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