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烟花纷纷盛开,她不期然与萧冉的视线撞到一起。后者正盯着她看,眼神里明明全是冷然,非要在她回看过去那一瞬扯出一个迷惑性的笑来,仿佛在这飞雪飞雨的春夜里相逢很快乐似的。

林忱的眸子张得很大,也很亮,映着火树银花,那股倦怠厌世的劲都没了。

萧冉的手摸进袖口。

在高台之上,她敛起笑,年轻又白净的面孔上露着狠。那微挑的凤眼一垂,却仿佛一张菩萨面。

然而,在所有人沉浸在烟火回味时,她将脸一抹,化作了罗刹,猛然旋身出手,一把玄色刀刃紧紧贴在了身后人脖颈上!

张大娘子猝不及防,一声尖叫冲出口来。

正在这时,院中那些燃放烟花的火工们不知何时掏出了弩机,列好了阵型,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院墙,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把院里的人通通射成筛子。

弩机森森的寒光在月下闪亮,林忱心头一颤,指尖微微麻痹,身体却第一时间躲进人群之后。

她在窗下,眼看着门口的一群人踩踩踏踏、慌慌张张地想要进门来。

“都别动!”萧冉厉声向院内喝了一声。

她将簌簌发抖的张大娘子交给手下,那短刀嗖地贴回袖子。

然而这声音稚嫩,虽威势有余,但却似乎起了反作用。屋内的人更加慌乱,推推挤挤着要关门。

萧冉里在风中,眼睛被风雪吹得微眯,她披风一挥,墙上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箭划开破空之声,其力度插到地上连箭头都看不见。

一时间尖叫四起,华服贵人们向内奔逃,也顾不得撞到了谁。那盏盏灯笼落地,点着了硝烟的余烬,一下子撩起一大片橙红色的火!

林忱伏着,一支箭恰好从她头上掠过。

第一波箭雨过后,众人惊魂未定,回身才发现,这些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大部分都落在了门口,并不真地要伤人。

这下子,不用萧冉再说,压抑的哭声下,腿脚发软的众人互相搀扶着往门外走去。

青萍已在门前站定,大声说:“众位夫人莫慌,今日常侍是奉太后之命讨伐逆党,与尔等无关。”

大家哆嗦着向上看。

高台上,萧冉的披风猎猎作响。她静静站着,一直等到乱象结束,才回到张娘子身边。

那柄短刀贴着张娘子的脸,她冷声问道:“阿湘呢?”

张娘子虽抖成个鹌鹑,但从咬着的牙缝间还是挤出一句话:“常侍以为抓着后院的一群人,对老爷有用吗?”

萧冉微微笑了,她的声音夹杂着飞雪,又甜又冷:“娘子还是太天真了,张侯爷这会儿只怕是自顾不暇了。”

她话音一落,张娘子便注意到远处燃起一片火光。

在被阴云遮盖的月下,在三月的飞雪中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目。

先是东边的方向,接着是西边的,沿着往前院去的路上,一片片火光也是冲天而起。

嚷嚷着救火的声音顺着风声刮到高台上,张娘子的心全凉了。

她的唇变得很苍白,听得萧冉说:“这几个月锦衣卫早已进城,想来他们的手段娘子听说过。平城就这么几户人家,谁家的儿子出去吃酒,谁家的孙子在外逛青楼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更何况今日众人聚齐,省了我挨家挨户抓人的力气。”

张娘子已是闭口不言,萧冉倚栏轻叹,一只手背到身后:“我喜欢娘子,至少不希望你这么轻易地就走。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猜到提前女儿送出去的?”

张娘子咳了几声,竟惨笑起来。

她说:“落在常侍手里,倒是能痛快一死,否则来日入京,不知要受何折辱。”

萧冉只是敛眸,不知在盘算什么。

“但常侍应该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吧。”张娘子的头发有些散了,脸却扬了起来。

向着明亮的火光,她说:“常侍镇定自若,可是身后那只手,却在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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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的管弦之声停了,酒酣耳热的众人惊慌地出门去,看后面连绵火光冲天而起。

“怎么回事?”

“好端端地这么着火了?是不是方才的烟花落到树上了?”

张侯爷一马当先向外张望,过了半晌却说:“不对,现在落雪即融,烟花怎能燃起。”

他有些慌张,一面赶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面向后禀报。

“涟姑姑见笑了,后院似乎不大太平,我须得去看看。”

涟娘一身黑衣,还在悠闲品茶。

“大人别着急,微末小事罢了,安心坐下。”她不厌其烦地折腾着手里的茶具,弄得底下人一片茫然。

“姑姑。”有人说:“那火势汹汹,不管的话,半边宅子都要烧塌了。”

涟娘依旧安如磐石,她略疲倦的眼透过飞雪望着城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侯爷意识到不对,他拨开众人正欲出门,外面却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厅堂中的人顿时面色一变,与李四郎一堆玩的孩子哭的哭闹的闹。

涟娘却站了起来。

她立身笔直,后背崩得像一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