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蒋新明这才反应过来宋意今天是来干嘛的,也正经起来,不再嬉皮笑脸,“没有没有,咋可能和他说这个。你放心,今晚我再叮嘱一下闻越那二愣子,他也不会说漏的。”
“嗯,先别和他说,慢慢来。”宋意点了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现在刚过了急性治疗期,在巩固期还不稳定。”
“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吧?幸好管泽住的院区是心理健康中心,要是在三院的话,晚高峰还是市中心,人流量肯定多出三四倍,热搜都压不下去。而且我听彭嘉歆说,学校这边有可能也要给老师开个会什么的。”
晚一天是一天,宋意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什么好主意。倒也不是要存心瞒着戴岚,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先是管泽再是闻越,一连串下来的事情连宋意都觉得头大。宋意单纯就是怕戴岚多想,怕他推己及人。
“到时候再说吧,不是还有我吗。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话,就多去烦烦他,让他忙起来,闻越那边也是。他现在咋样?好点没?”
“他好得很。”蒋新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就给彭嘉歆和管泽打了个电话。人家俩本来就已经够苦命鸳鸯的了,他还是连劝带骂地唠叨了一晚上,不仅把人劝得再也不想自|杀了,还把自己给骂爽了,连打了两天游戏,致力于在各个服务器掉分。”
“……”行吧,人没事就行,宋意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蒋新明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辣眼睛,没忍住接着和宋意吐槽几句:“我是真服了他了,他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倒给我吓掉了半条命,我当时在旁边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啊。不是,他对自己的病人也这样吗?他这样你们医院没处罚过他?我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想替他敲几下木鱼,真怕彭嘉歆哪天给他一簪子。”
宋意边听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微微蹙了蹙眉,但没等皱出弧芋沿。度,就重新把眉眼舒展开,神色也恢复到往日里惯有的平淡。
待蒋新明话音一落,他们俩默契地对视了不到一秒,便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许卓亦去世的时候蒋新明还在上高中,正是一个说懂事也懂事,说不懂事也确实是清澈到泛着愚蠢的年纪。那时候别说是蒋新明了,连宋意对生老病死的事都还不甚明白。
大家天真地以为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但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有些事即便在心里放下了,还是会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的形式再次浮现在眼前。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旧事一重提,还真就跟做梦似的无论如何伸手,能够抓住的依旧只是虚无缥缈的回忆。
“不用担心这个,面对病人他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跟小孩子打交道挺难的,但在青少年情绪障碍这个领域,闻越有他自己的风格,也一直很招小朋友的喜欢。”
“是,我知道,但是……”蒋新明表情有点复杂,空闲的那只手一直搓着自己胳膊上的绷带,直到绷带末端的丝线被她搓得越来越散。
但闻越这种行为无异于愚公移山,既为难自己,还做着杯水车薪且费力不讨好的事。
没人懂他也没人理解他,甚至因为过往那些个人经历,他的职业生涯也基本走到头了,再没有往上升的可能了,何必呢?
蒋新明叹了口气,没等宋意走过去安慰她,就先摆了摆手,又恢复了一副笑脸,再抬头时,眼底原本的疲惫和空虚也淡了几层:“算了,不说他了。小叔,老师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
宋意能够看得出来,在蒋新明心底,一直有一份从未被命名的希望燃烧着,这份希望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身边每一个人。
希望的力量很强大,足以抵抗任何不可抗力的客观事实,甚至可以抵抗生与死,但宋意还是选择了摇头。因为希望这份力量,既可以很治愈,也可以很伤人。宋意即便是在心里有把握,但他依旧不喜欢做出承诺,这不仅是他的职业习惯,也是他的个人习惯。
蒋新明有点不甘心,手上的绷带被她一口气拽下半截,她想竭力地替戴岚辩解,就好像只要自己辩解成功,戴岚的病就会好了一样:“可我感觉老师现在的状态好多了,话变得比以前多了,看着也开心了,也愿意像生病前那样开几句玩笑了。”
宋意嘴角被他抿成了一条写满了惆怅的线,一想到戴岚那天晚上给自己讲的他家里的事,宋意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一把密密麻麻的盐反复腌制一样,痛得发咸,咸得泛苦。
他摇了摇头,情绪特别冷淡地说道:“你看,你自己说的时候都发现了,他只是看着开心罢了。”
“你跟他这么多年了,仔细想想,能回忆起一个他真正开心的时候吗?”
蒋新明没说话。不用回答了,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宋意刚说的也不是一个疑问句。
即便是在戴岚没生病的那几年,他也常是郁郁寡欢的,就好像忧郁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即便他能够在学术领域大放异彩,耀眼到整个社会学界都会记住他的名字,但他仍然如同一个寂寞的旁观者,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他所期待的关联。
蒋新明心里乱乱的,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学生们在私底下的议论,想起戴岚最近忙着的项目,想起几年前,在她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便问过戴岚的一个问题
“老师,你觉得死亡是什么呢?”
彼时,戴岚像想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一样,他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可说出的话却是:“死亡是吗?我用福柯的话来回答你吧我觉得我与独一无二的快乐永远无缘,因为它总是和死亡羁绊在一起。所以,你问我死亡是什么,我可以回答你,对我来说,死亡是快乐吗?”
“关于死亡的定义太多了,新明,你得自己去思考。或许梦见死亡是一场发疯,或许这种虚空的体验无法传递给任何人,又或许这场发疯、这场虚空的体验以及和快乐有关的观点,都只是一个谬误。我们只能在生存的状态下,尽量地去理解这种死亡、这种快乐。”
时至今日,蒋新明依然未能理解究竟何为“死亡”?她只想迫切地寻求一个她关心的答案,以至于沉默了半晌,还是问宋意说:“那……老师他会像管泽一样吗?”
“不会。”这回,宋意自信地给出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案,“那个念头,早就被我彻底扼杀在摇篮里了。”
作者有话说: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煜《子夜歌》
或许梦见死亡是在发疯。或许虚空的体验无法传递于人。《福柯的生死爱欲》
第五十章 一线绯红
戴岚不知道宋意给蒋新明吃了什么药,俩人出去没五分钟,就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再回来的时候,蒋新明不仅不躲人了,还哥俩好地搭着宋意的肩膀,“咯咯咯”地傻乐,乐完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命令戴岚说:“老师你给我送回去,我腿疼。”
先是装傻,再是卖惨,最后顺利达到目的。
这么损的招肯定是宋意教的。
但蒋新明到底是新手入门,戴岚轻而易举就把她这套组合拳背后的公式给提炼出来了,一眼看穿她心底那点小九九。
在开车去闻越家的路上,戴岚边开车,边顺着后视镜看了蒋新明一眼,看到她翘着腿,吊儿郎当的大爷样就想笑。戴岚微微侧过脸,眼睛依旧看着前面的路,但身子往副驾驶的方向靠了靠,问宋意说:“你答应她周末去闻越那玩游戏了?”
宋意点了点头:“刚忘问你了,你去吗?你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戴岚这还没回话,坐在后排的蒋新明就不乐意了,上赶着替老师抢答说:“他去!你去他咋能不去?老师说了,你去哪他去哪,你是风儿他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宋意听了直乐,嘴角往戴岚那边扬了扬,没说话。
戴岚彻底无语,打转向的时候,无奈地答应了:“去去去,你可快消停会吧。”
闻越家也住月湖花园,和宋意家就隔了一栋楼,他俩当年为了方便以后串门,一起买的房子。
车开进小区之后,蒋新明特别贴心地扶着驾驶位的椅背,一边往前指路,一边跟戴岚说:“老师你给我扔那个路口吧,再往前开就不好掉头了。我也不邀请你上去坐坐了,闻越他们家实在是除了打游戏方便以外,处处都招人烦,你周末来了就知道了。”
说完就下车了,关车门之前还喊了可响亮的一句:“老师、师丈再见!”
蒋新明吐槽闻越那句话戴岚没当回事,以为是人家学生贴心,知道要给自己老师一个二人世界。等到了周日,戴岚才发现,自己纯粹是想多了,闻越他们家就是很招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