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连心跳的频率都是一致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随着手掌落在戴岚后背上的节奏,轻声哼起了摇篮曲:“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唱摇篮曲是宋意下意识的举动,他之前从没这样安抚过任何一个病人。
而此刻,戴岚不仅听不到,他还会在彻底清醒后忘记昏迷时候发生的所有事。
宋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唱给谁听,可能是唱给住在戴岚潜意识里的那个人听吧……
宋意想到小时候,自己做噩梦后,爸爸妈妈也是唱这首歌来哄他睡觉。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认为听摇篮曲入睡后,一定会一觉清梦。
除夕夜,外面鞭炮声一波接着一波。
爆竹每响一次,戴岚都会被吓到,惊得在宋意怀里颤抖一下,以半梦半醒的状态闷哼几声,但没哼唧几句,就又睡着了,宋意在他耳边哄着呢,说“不怕了”,说“是鞭炮而已”,说“睡吧睡吧我在呢”。
就这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宋意估摸着戴岚差不多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才把他放下,给他掖好被子,让他平躺着,继续当个蝉蛹。
宋意离开卧室时出了一身的汗,刘海被汗黏得快粘脑门上了。想找张面巾纸擦擦汗,但不太好意思到处乱转,就在客厅里找了一圈,却瞧不见一丁点面巾纸的踪影。
坐在地上快眯着了的褚知白听到动静后,晃了晃头,抬头问道:“找啥?”
“面巾纸,有吗?”宋意问。
“啊,我去给你拿。”褚知白起身,边走边说,“在厨房抽屉里藏着呢,戴岚这人,家里正经东西是一点没有,缺东少西的。”
说着,他从厨房收纳柜里翻出一袋抽纸,直接一股脑地拿出来三包递给宋意:“趁他睡着,咱多拿点放外面。哎呦你可不知道,住他家可给我憋屈死了。”
这说得可太故作委屈了,宋意被他给逗笑了,问道:“咋?戴老师限制你用纸量?”
褚知白把剩下的抽纸又放回柜子里,然后说:“那倒不是,咋跟你说呢,这袋纸还是我买来的。他这人不囤货,一样东西家里就一件,一包纸用完了再去买新的补上,虽说家里也不大吧,但这么多屋子就放一包纸,哎呦……上厕所要是着急忘了带,都得给自己困里面。”
宋意听完之后也很惊讶:“这多不方便。”
褚知白深感认同:“是吧!你也觉得不方便对吧!他从读博时候起就这样,说东西多了嫌乱,扰他清净,我真是……我反正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能管的话就赶紧给他治了。”
宋意笑着摇了摇脑袋,心想:这话说的,我哪管得住他?
而此时褚知白的心里却想:这世上估计也就你能管得住他了,你以后可快管管他吧。
心怀不满的褚知白又指了指阳台,接着吐槽:“而且他这人还特别双标,你看阳台上堆的酒瓶子还有书没有?这回他倒不嫌乱了,说这是乱中有序层次美,太能扯淡了。”
“你但凡早来两天,就能发现他这屋根本就不是人能住的下去的地方。这么说吧,你现在目光所及,任何一个是日常生活中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是我和小墨昨天刚买来的,包括灶台上那口锅。”
说着褚知白从兜里掏出盒烟来,递给宋意一根,宋意推开了,婉拒道:“不会。”
褚知白把烟收过来叼在嘴上,没点,干叼着:“得,那我也不抽了,闻闻味得了。”
嘴里叼着根烟吊儿郎当的,说话语气反倒是有点深沉,褚知白长叹了一口气:“唉我感觉啊,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戴岚跟你聊过吗?关于他的病情。”宋意擦完汗之后,把纸扔到了垃圾桶里,垃圾桶也找了半天,还是在褚知白提示下看到的。
他跟褚知白一起,各拉开一个餐桌旁边的椅子坐下。
褚知白坐下之后说:“没有,他不愿意说。但导致他生病根源我知道,跟他父母有关。伯母去年夏天去世的,岚哥在医院陪了五年,到底是人没留住。”
去年夏天。
宋意突然想到在酒吧里遇到戴岚那次,他好像说过一句“假装自己还在夏天”。
原来他想回到夏天是这个原因……
褚知白接着说:“而且他爸又……反正他爸挺不是个东西的。”
一个称呼是“伯母”,一个称呼是“他爸”,宋意很敏锐地察觉到褚知白对戴岚父母态度的不同,再加上想到蒋新明刚接电话时,听到的那句“叫你声叔是给你脸了”,宋意在心里面把人物关系大概猜出个七七八八。
“虽说我没什么资格去评价上一辈的感情,但咱就是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岚哥他爸真是人狠起来连儿子都坑。”
话说到一半,褚知白想到自家的情况还真就没比戴岚好多少,尤其是想到正在书房里玩手机那位,更是觉得荒唐。
他自嘲地笑了:“宋医生,不知道这么说冒不冒昧,像你这样在家庭幸福和睦的氛围下长大的,和我们比起来,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感慨完之后褚知白又开始煽情:“可能每个精神类患者都有一个独特的开关吧。虽说不触碰那个开关,也有情绪崩溃的情况发生,但触碰开关就一定会刺激到他们。”
说着,他对书房的位置扬了扬下巴,“就像我家小朋友的右手,之前受过伤,现在轻易都碰不得,得哄着。岚哥差不多也是吧,感觉他爸妈,尤其是伯母,就是他实打实的逆鳞。”
宋意目光一直盯着桌角,眼神没什么焦距,他思考事情的时候大多数都这个状态。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后,他开口问道:“除了原生家庭,还有其他原因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褚知白起身,把嘴里叼着那根烟扔到垃圾桶里,回来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和宋意倒了杯水,坐下后接着说,“戴岚心思太重,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样,我猜不透他。”
说完,他抬头看了宋意一眼,挑了挑眉,笑了一声:“但有些事还是能猜到的。”
“什么事?”宋意好奇地问道。
褚知白突然笑得有点猥琐,像个奸诈小人,又有点幼稚,像个偷偷给人递话的小朋友:“戴岚他很喜欢你。”
“哎呦……”
好好聊着病情呢,宋意哪想到褚知白突然来了句这个。他眨了下眼睛,把头稍稍别到侧面去,被餐桌挡着的手指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搓来搓去,“白哥你跟人都是这么聊天的吗?”
褚知白阴谋得逞地哈哈大笑:“所以我猜对了是吧,你也喜欢他?”
宋意有点腼腆地扬了下嘴角,没承认也没否认。但褚知白这种老油条,扫一眼就知道他啥意思了,都不用细琢磨。
老油条笑着说:“你啊,这是跟戴岚聊多了,他那人说什么都喜欢打太极。我跟他可不是一路的,我是一句拐弯抹角的都懒得说,你得习惯习惯。”
“白哥你可饶了我吧,我也是打太极那路的,受不来你这个。”宋意赶紧低头喝了口水,把这股尴尬劲给掩盖过去。
也不知道不久前在医院休息室,跟戴岚淡定地说出“你很好看”那个人是谁了。现在的宋意,跟个上门女婿似的,一脸被迫见家长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