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老夫老妻的,就是心有灵犀,宋恩远有什么心思,徐月林隔多远都能给拿捏得明明白白的。
要是徐月林方才喊的是宋意,这孩子鬼精着,肯定能猜出来徐月林这是在调虎离山,绝对非要等眼前这盘棋下完才肯挪位置,也只有喊戴岚,才能把宋意叫走。
如今宋意一走,宋恩远便松泛太多了。他叹了好长一口气,和戴岚吐槽说:“唉,他可算走了。”
闻言,戴岚笑了笑没说话。即便是在这家待了将近十年了,他有时看到宋意和他爸妈的相处模式,还是会感到震撼。
戴岚总感觉,宋意于徐月林和宋恩远而言,更多是一个游离在感情与家庭之外的一个独立的客体。他们三个之间,好像既可以十分亲昵,又可以十分疏远。
但震撼归震撼,这种家庭模式对戴岚来说挺舒服的,他没用多久就融入进去了,时不时地还打几句宋意的小报告,让他们仨内讧起来,自己坐在一旁看戏。
正想着,对面的宋恩远已经走象吃掉了戴岚的马。
把被吃的棋子放到一旁后,宋恩远突然抬头扫了戴岚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小岚,你和小意闹别扭了?”
“嗯?”听到后,戴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错了子,按照国际象棋“摸子走子”的规则,这回,无论戴岚怎么走,都将是很烂的一步棋。
他无奈地笑了笑,掩饰性地喝了口茶,说:“这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没什么破绽呢。”
“瞎猜的,你俩互相看的时候眼神有点不对劲。怎么,吵架了?”捉到戴岚的失误后,宋恩远开开心心地继续吃子走子,嘴上说的虽是个疑问句,可语气和底气都像在陈述事实一样笃定。
戴岚没想瞒着什么,于是便实话实说了:“昨晚拌了两句嘴,我话没说好,怪我。”
“这么简单?”宋恩远笑了笑,“早就让你别总惯着他。宋意那人就这样,从小就是。他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该吵就吵呗,我和月林也总吵架,吵两句就好了,又不是没感情了,一码归一码的。”
戴岚摇了摇头,目光开始往下移,盯着地板上的原木纹理开始愣神,愣了几秒之后,他才把头抬起来,淡淡地说:“不是吵架那么简单。”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要说一点矛盾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戴岚在谈恋爱上的别扭感特别明显。他很少因为宋意做了什么事而不开心,基本上都是他在生自己的气,然后牵强地把局面变成是在和宋意闹别扭。
昨晚也是,明明生气的点并不是宋意乱放东西,可他偏要揪着这点来说,还把话说得极其幼稚,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玩游戏时划分领地和势力范围似的:“宋意,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从来都不和我说一声?”
“你以后不要再动我东西了。”
他们俩之间就没存在过“你的”和“我的”这种概念。如今,这事突然被戴岚拎出来强调,气氛瞬间就凝了下来。
这要是真细抠字眼的话就有点荒唐了。两个人都在一起十年了,结果现在来了一句楚河汉界似的“你不要动我东西”,谁听了不心寒呢?
宋意先是困惑地盯着戴岚看了两秒,两秒后,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站起身往卧室走。
这是宋意处理矛盾的解决方式,他不会在两个人脑子都热的时候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说了也没意义,不如冷静下来之后再想解决办法。
但戴岚那天犯轴,非要在宋意走的时候往前抢了一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干巴巴地瞪着人不让走。
宋意耐着性子回握住戴岚抓着自己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沉闷地说:“戴岚,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我哪里讨厌?”
“你哪里都很讨厌。”
……
“小岚啊,我还是想劝你句话。”戴岚心思不在棋局上之后,宋恩远便赢得无比轻松,最后一步将杀走完后,他悠哉悠哉地拿起茶杯,细品了一口,接着说,“如果一段关系让你觉得太累了,想歇歇,那就歇一会,又没人逼着你,是吧?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咱也不想了。把问题交给宋意,让他去想到底该怎么解决。”
“嗯……”戴岚应和了一声,在收拾棋盘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没那么严重,我也没觉得累。”
“那行,你俩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哪天烦他了,你就回家住几天。左右我俩也闲着没事干,你要是想清净清净就自己忙自己的,要是想找人唠唠嗑,咱俩就喝点。”
宋恩远说完,朝着戴岚笑了一下,这个笑让戴岚心里颤了颤。
戴岚是在和宋意差不多在一起了五六年之后,才对着宋恩远和徐月林改口叫的“爸妈”。刚开始叫的时候,他挺不习惯的,宋恩远就和他说:“不习惯就别叫了,费这劲改口干嘛?一个称呼,一个符号而已,不重要。”
但戴岚也说不清自己的执念在哪里。可能是他能感觉到,宋意的爸妈对自己和对宋意是一样的,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俩带给戴岚一个“家”的感觉,很浓烈但又无声无形,就像是下了一场绵绵的细雨,让他不知不觉地就产生了想犯懒、想放空、想打瞌睡的安全感。
昨晚和宋意吵完架后,戴岚直接连卧室都没回,在客厅盯电脑屏幕盯了一晚上。
凌晨两点的时候,宋意出来上了趟卫生间。听到动静后,戴岚赶紧把眼睛闭上装睡了。宋意的睡眠质量很好,从不起夜,这破天荒的一次,肯定是来想顺路来看他睡了没。此时不装个睡给对方递个台阶下,又待何时呢?
果不其然,宋意从卫生间出来,就走到戴岚旁边蹲了下来。他伸手拨了拨戴岚的刘海,轻声细语地撒了句娇:“岚哥,我睡不着……”
说完,宋意就往前倾了倾身子,把脑袋往戴岚的颈窝一钻,拽了一下掉在地上的毯子,一幅准备就这么睡的架势。
戴岚无奈地睁开眼,叫了他一声:“宋意……”
宋意听到后紧接着就哼唧了一句:“嗯,岚哥别生我气了,我错了。”
戴岚低头看了宋意几秒,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把人给抱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卧室睡。”
躺在床上后,宋意又难得没把后背靠在戴岚怀里,而是面对面地把头枕在了戴岚胸前,搭在戴岚腰上的那只手,规律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有一阵子。
戴岚知道宋意在哄他。
但即便如此,那天晚上,他还是一夜未合眼。他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放映白天发生的事。
其实,没必要一直去找被宋意随手收到床头柜里的那本书的,只要把自己当时写在扉页上的话回忆起来就好了。但一整个白天,戴岚都在干巴巴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论文底稿看了好几个小时,却还是一条都没想起来。
混沌的大脑就像是被裹上了一层保鲜膜似的,在远处瞧着清晰可辨,实则无论怎么努力接近,都无法触碰到被封锁住的记忆。
有时候,烦躁的情绪就是一点点累加的。
这么多年下来,抑郁症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这个病带给他身体最大的后遗症就是记忆力的衰退。
戴岚从来没和宋意说过这件事,只是开始频繁地使用上了备忘录和日历本,只是被迫地把“你上次说什么来的”挂在了嘴边上。
这种感觉令戴岚很不爽,很烦闷,也很恐惧。
因着晚上这个小插曲,第二天早上,他们俩看对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其实也不是很明显,但终归逃不过徐月林和宋恩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