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刚管教你们时那么凶,又打又骂,你从来没有记我的仇。你的能力和品性,本就不该在掖庭。我章四娘不是谁都提携,我看准了,你与旁人不同,你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群青神情一动:“娘子可是有事要托我?你说。”

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做到。

“没没别说,真有件私事。”章娘子扭扭捏捏地说,“若你日后有幸做了宫官,可一定把我给放出宫去。我和你经历差不多,儿时就入宫为奴,都没见过宫外什么样子。我可不想真的葬在乱葬岗里。”

群青点头答应,章娘子便笑了,扯扯她的衣裳,又整整她的发髻,也有些惆怅,“可惜,以后没人帮我管仓库了。那么大的一个仓库呀……”

“群青!”群青上了路,又听见章娘子追出来,在身后高声地喊,“你性子太过不驯,但你要记住,你现下只是奴婢,要学会低头!我方才玩笑的,那理想可能有些太大。你做不了宫官便算了,活着更重要!”

说罢,章娘子福身低头,以掖庭宫女面对着三等宫女的姿态,遥遥相送。

低矮破旧的阁子夹出的巷道内,风将群青的衣裙和披帛高高地吹起。她隔着重重屋檐,望着那道矮矮的身影,心中几分震动。

上一世,她一意求死,似乎从来没回过头,便没看到这一路上有许多人,曾暗中相护,又在她身后相送。

原来她的命,这么金贵。

群青忍着眼中热意,也福下身,隔着数条巷道,屈身回礼,风动两袖。

这一世,活着……更重要。

第10章

清宣阁很大,也很荒芜。

栽种在南苑的花木已枯萎了大半,地上满是零落的枯叶,被风吹动。

若非亲眼所见,群青也没想到,原来曾经的对头郑良娣,生存条件这么差。

群青已很久没有做过粗使活计,扫院子扫得不太熟练。

揽月匆匆地提了一桶水过来,丢到了地上:“阁子里面也是你擦。”

“是。”

揽月是郑知意的奉衣宫女,也是那天提醒郑良娣规矩的女使。她立在檐下,看群青还算听话,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再有心机又有什么用?”

群青没说话,将落叶倒进南苑围栏里。

无他,实在是选宫女那天,她把拜高踩低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宫女们心中留下的印象太差了。

在摸清清宣殿底细之前,群青做的,便是章娘子嘱咐的:低头。

揽月拿着话本进了殿中,郑知意的寝殿被她自己折腾的凌乱不堪,她把所有的衣裳试过一遍,赤脚站在一堆凌乱的衣裳中问:“圣人召我了吗?”

“圣人很忙……”

“皇后娘娘呢?”

揽月不忍:“娘娘,也很忙……”

“我想见圣人,我想叫圣人给我点事做。”郑知意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在贴身婢女面前,红了眼圈,“叫我去做饭,叫我去养马也行,杨芙呢?她是不是见着圣人了,李玹是不是在她那里?”

揽月一把抱住她:“良娣,你现在已经是良娣,这些事不用你做!”

“什么……杨芙又病了?本想骂她能解个闷,她怎么这么不禁骂,这楚国公主的心眼,可比针尖还小。她什么时候能好?”

群青竖着耳朵听墙角。几句对话飘进耳中,让她的神色有些凝结。

这郑知意,怎么跟印象中的不一样?

上一世,她只记得郑知意经常口无遮拦,戳杨芙的短处,生活上处处与杨芙作对,弄得公主食不下咽,时常以泪洗面,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当时群青担忧公主,觉得郑知意充满恶意,斗起她来便也没有心软。怎么也没想到,找茬居然是因为寂寞。

贵主都哭了,那偌大的庭院中,却隐约飘荡着其他宫女的笑声,还有少女挣扎求饶的声音。

清宣殿的另外三个宫女阿孟和阿姜拉着若蝉在北苑石桌上打长牌。若蝉的脸颊上贴满了代表欠债的纸条,她们还要把一枚晒衣服用的银夹子,夹在她的鼻子上。

群青本是细作,在宫中行走能低调则低调。她走过这几人身边,听见若蝉实在哭得惨烈,又折回来:“宫规不是不让打牌吗?”

“你且宽心吧。”阿孟用力掷出一张长牌,“这地方反正不会有人来,就是违了宫规,也没人看见!”

郑知意封良娣后,太子李玹总共只来过一次,眼下他已经半年没踏足过清宣阁,使这地方几乎沦为一座冷宫。

郑知意无心管理,奴婢们也惫懒放肆起来。

群青伸手将若蝉鼻子上的夹子取下来,瞧了一眼,微微笑道:“你们不知道她为何哭这么大声?很疼,这会留下疤痕的。”

若蝉转过眼惊异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会管这种闲事,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

群青说完便走了。

阿孟和阿姜吃惊地望着群青离开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阿孟道:“若蝉,日后有人替你了。”

她们恐吓地推了她一把:“快去呀!”

群青正扫着前院,若蝉啜泣着将一块巾布丢在她脚边:“偏殿也归你打扫。”

说完,若蝉低着头看着脚尖,手攥着裙摆,不敢看群青的脸。

自然也没看到,树间一只云雀扑棱下来,落在群青的肩膀上一瞬,又飞远了。

“既然我要干这么多活,晚上估计很晚才能回去,你记得给我留灯。”群青语气平静,捡起巾布,将云雀递来的蜡丸掩藏好,绕过满脸愧疚的若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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