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抬眼望着蒲团上跪坐的陈德妃。她有四十岁,面容清瘦,只梳一枚素髻。
她闭目,似乎能看到年轻时娴雅的面容,不开口说话,看起来确实不像疯子。
群青一面跟着敲一面问若蝉:“这是什么意思?”
她阿兄时玉鸣曾经在清净观中做侍卫,她时而去找他,便能听见观中道人的敲磬声,时玉鸣还给她讲过。在她记忆中,楚国不同的祝祷仪式,敲磬声也会不同。
若蝉道:“姐姐,你随着大家敲就是了,一下一下地敲,千万不要敲乱了。”
身旁一个女冠止住了两人的对话:“娘子不要走神,这是给四殿下的祝祷,德妃娘娘很介意这个,一会儿看见你偷偷言语,要骂你了。”
“德妃娘娘对祝祷如此严格吗?”
那女冠无奈小声:“德妃娘娘并不懂修道,只是天下父母心,涉及四殿下之事,难免吹毛求疵。”
群青没再说话,心底有些意外。原来这祝祷并不是给德妃的,竟是给四殿下的。
片刻之后,却有一连串急促的敲磬声响起来,听起来很是刺耳。
闭目敲磬的女冠们愣了愣,一时都乱了,向四周看去,目光惊愕地望向群青。
她的手腕急促挥动,空灵的磬声如连绵急雨,竟有如泣如诉之意。这群女冠哗然,骇得脸都白了,因为在大宸,祝祷是为活人所求,如此敲磬却是“祭死”,安抚亡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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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双眼睛望着群青,而群青视若无睹,直直地盯着陈德妃。陈德妃的眼猛地睁开,在一片惊叫声中,她竟朝女冠们爬将过来,一把攥住了群青的手腕,不叫她再敲下去。
群青看到陈德妃恶狠狠瞪着她,眼中充满血丝:“你敲错了,还不重敲!”
其他女冠都吓得面无血色,偏生群青面色平静,不知死活地对陈德妃道:“我觉得没错。四殿下已失踪那么久,二殿下他们背地里都说,四殿下该是没了,娘娘这样,只会拦住魂魄,妨碍它投胎。”
若蝉疯狂拉着群青的衣摆:“姐姐……”
群青屏住呼吸,目光微转,在陈德妃眼中看着自己的影子,德妃瞳孔微缩,呼吸颤抖,恨意令她几乎咬碎牙关。
偏在这时,一支袖箭撞破窗棂,嗡然钉在柱上。
风声袭来,群青下意识叩住陈德妃背心,将这一把枯骨的妃嫔按在自己怀里,以身相护。一把短暗器如天女散花一般射了进来,群青以木槌抵开两支。
前来祝祷的女冠们吓得尖叫起来。
陈德妃的头紧贴着群青柔软的腹部,她眼珠微动,神色微微迷惘。
不多时,郑福宣布圣驾到,陈德妃只觉自己被仓促放开,宸明帝带着李盼大步走了进来,看着钉在墙上的暗器,又看着瘦骨伶仃的陈德妃,内心不是滋味:“南楚细作还没抓完?”
郑福道:“陆长史说,他的人去追了。只是德妃娘娘住的偏殿外面没有侍卫守护……”
“如此简陋,出事了怎么办?”宸明帝道,“朕今日做主,明日便让德妃搬回长庆宫去住。”
陈德妃悄然看向空荡荡的身侧,趁众女冠叩拜的功夫,群青已跳窗离去。李盼的目光凉凉的,对陈德妃行礼。
陈德妃瑟缩了一下,在宸明帝将她拥入怀中时,两行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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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群青刚跳出窗,拍着衣摆,一扭头,陆华亭就站在她旁边。
“长史倒是跟得很紧。”她想到方才的暗器毫无伤人之意,恐怕是竹素他们射来示警的,语气放软了些,“南楚的暗器哪里来的?”
陆华亭道:“从娘子的未婚夫身上缴的。”
群青不说话了。
陆华亭又道:“来这一出是何意?从陈德妃身上能有突破口?”
群青道:“方才我以四殿下相试,陈德妃反应激烈,只有活人才需祈福,若四殿下已死,她该不会如此忌讳生磐还是死磐吧?”
“娘子以为这件事孟光慎和李盼没有做过?”陆华亭道,“他们把宫中翻了遍,都未找到李缈。”
“就算四殿下已死,若德妃能恢复神智,也能说清楚当年受了什么委屈,又为何遭到赵王和孟家赶尽杀绝。”群青听了一会儿窗内动静,“德妃从前不敢说,可能是势单力薄,我既在内宫当值,便要让圣人想起她,想起当年事,如此做过亏心事的人,才能浮出水面。”
“长史若觉得陈德妃完全无用,今日又何必将圣人引来?”
陆华亭道,“某见娘子急于复仇,无心合作,帮你一把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忽将双手伸到他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华亭看向她。
“今日扮女冠,上刑的伤痕我擦掉了。”群青飞翘的双眼清冷地望着他,“还请长史再帮我画一下。”
第81章
陆华亭垂睫。群青这双手在月光的映照下, 根根手指细长而皎洁。再向上看她冷淡无辜的神情,浑然想不到这是一双可以杀人的手,方才从李盼的脖子上移下来。
想到此处, 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只自袖中取出一块素帕,搭在她手上:“擦擦?”
群青没说话,擦了擦手,陆华亭转头:“文素。”
文素推诿道:“天太暗了,属下看不清;再说也没笔墨, 要不我先回去取……”
“无需笔墨。”陆华亭止住她, 侧身拨开树丛, 摘了几朵风铃草, 含笑对群青道,“青娘子,手摊开。”
群青手指间被放上了风铃草, 陆华亭隔花捏住了她的指节:“别动。”
他的指尖一点点加力, 疼痛来袭, 群青意识到此人公报私仇, 故意毫无反应地看着他。
陆华亭亦专注看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