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轩硬着心肠道:“阿雪,你走吧,我……我不回来了。”

南宫剑逼他说“别再纠缠”、“永不相见”,可是这两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回来了?”季如雪喃喃重复了一遍。

林若轩默然不语。

季如雪的呼吸极其粗重,仿佛不知所措一般,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样子:“你不回来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回来的,你还让我等……先生,我,我等得好苦……你还在怨我吗?怨我那样待你?”

林若轩喉咙直发哽,一时间再也说不出驱赶的话来。

季如雪又喘了几口气,忽然厉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做了鬼也是我的!!”

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屋子里陡然亮了起来,原来季如雪激动之下,一把将窗棂上的湘妃竹帘狠狠扯了下来!

南宫剑立刻上前拦住他:“你做什么?这样会冲撞魂魄的!”

季如雪眼睛都红了,一把狠狠推开他:“滚开!”

“你做什么?你想跟我动手吗?!”南宫剑也恼了。

“滚开!滚啊!!”

一片混乱之中,傅月溪轻轻推开地窖门,把林若轩抱了下去,又把上面的小毯子扯好了。

林若轩不能动弹,只能呆呆望着上方那扇尺许见方的窄窄木门,即便隔着这道木门,他也能听见上面的声音,那些急切翻找的“哐啷哐啷”声,还有那近乎凄厉的呼喊声:“先生,先生!你出来啊!出来见阿雪啊!!”

林若轩听着那嘶哑的呼唤声,只觉得一颗心都绞在了一起,几乎无法呼吸。

自己如今不能出去,南宫剑喜怒无常,又武功盖世,而且杀人如麻,若是惹恼了他,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先生,先生!你在哪里?你,你快出来,我错了,我错了,先生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别不见我……”

季如雪喘着粗气,把屋子翻得一片乱七八糟,床侧到了一边,被褥乱成一团,帐幔扯了下来,柜子倒了,桌子翻了,药材撒了一地……

先生呢?先生呢?

不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家医馆一定有问题!

可是先生呢?先生去哪儿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一把揪住南宫剑的衣襟,低吼道:“先生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倘若不把他交出来,我即刻让人围了这仁心堂,杀个鸡犬不留!”

南宫剑并不和他动手,只冷冷道:“哪有什么先生,不过一缕幽魂罢了。况且,你也听见他说的话了,又何必苦苦纠缠?”

季如雪喘着粗气,脑海里一片混沌。

先生说的话?什么话?

是了,先生说……阿雪,你走吧。

先生说,阿雪,我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季如雪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拽着南宫剑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喉咙里忽然涌上一股温热的腥甜。

一团混乱之中,他只觉得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而后“砰!!”一声巨响,医馆的大门已经狠狠关上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绵绵秋雨越下越大,季如雪茫然地站在屋檐下面,过了许久许久,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稀里糊涂地抱着那具骷髅,慢慢走进了雨里。

身边似乎有人在指指点点:“那个人怎么了?”

“天哪,那毯子下面,好像是……”

“该不会是疯子吧?咱们离远些。”

“嘘,别让他听见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季如雪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未闻,只紧紧抱着怀里那具轻飘飘的骷髅,漫无目的地走着。

五年前,先生低垂着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在自己怀里渐渐冷去……先生说,他会回来,自己便死死搂着先生的身体,不许任何人夺走,不许任何人下葬。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先生的身体,却渐渐腐坏了。

季如雪的记性向来极好,可是那段极其不堪的回忆,如今已然渐渐模糊,仿佛他的脑子根本不愿记住那段回忆,不是因为可怕,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那种无穷无尽,冰寒入骨,几乎将他吞吃入腹的绝望感。

他搂着先生半腐坏的身体,在冷宫里蜷缩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直到薛锦忍无可忍地冲进冷宫,把先生亲手做的那张轮椅,狠狠砸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您……一直以来,林大人只希望您好好的,您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他吗?!”

那张轮椅已经非常残旧了,轮子都脱了一个,是了,当年在演武场遇到疯狗,先生拼命护着自己,轮椅也被摔坏了……

先生……先生说过,他会回来的,就像先生曾经说过,他会永远护着自己,永远疼爱自己……先生不会骗人的。

若是先生回来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那怎么成?

这么想着,季如雪忽然害怕起来。

自己,自己是不是又难看,又难闻?

他登时急了,慌慌张张道:“薛,薛锦,朕要洗漱。”

洗漱之后,他终于振作起来,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将先生的骸骨一根一根地清洗干净,又用纯金的丝线,细细串起来……那些宫女太监们,甚至包括薛锦他们,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可怜可笑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