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谢玟松开手,转过头看向远处覆雪的楼宇,神情不变地道:“既然是路过,什么时候走?”

“就……就待两天。”

“两天?”

“太久了吗?”萧玄谦看着他问,“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

“好。”谢玟点了点头,“南疆气候多变,你出门在外,不比宫中万事齐备,不该再受伤了。”

萧玄谦凝视着他,在这一刻忽然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不会对老师有什么太多的好处,只会对他造成伤害、痛苦,和折磨,如果有得选的话,他也不想让会伤害老师的那一面存在。

谢玟没有跟他对视,反而是有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的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动作轻巧灵敏地将萧玄谦腰间的匕首抽了下来,金错刀收在鞘里,谢玟单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拔出,开刃的寒光瞬息间闪过脸庞。

萧玄谦的呼吸顿时一紧,很怕谢玟把玩这种危险之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

谢玟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鞘中,没有还给他,而是开口道:“我替你收着,等你南巡回来,路过此地,可找我来拿。你要是不自残便活不下去,就死在外面吧,我替你收尸。”

他的话停了停,“这是我给你的约束。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今日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只有放弃疼痛带来的安慰,才能再见到我。”

“老师……”

谢玟却不回应,他转过身便要离去,在转身之刻忽地被拉住了袖子,小皇帝的声音发哑,很是艰涩:“老师过得好吗?没有我……会更好么。”

谢玟抬头望了一眼云端,四周的飘雪仍在继续,好像永远也下不到尽头。

“你觉得呢。”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将对方抓住衣袖的手拂落,对方却好像没办法接受这么多的抵触,下意识地转过手腕按住了谢玟的小臂,两人的距离顷刻缩短了一大截。

“不要有别人好不好?”萧玄谦语调急促,“你也不要再害怕我,我会变正常的,我会好起来的……怀玉,我会做到的。”

小皇帝熟悉的气息环绕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忌惮,谢玟蹙了一下眉,还未答复之时,对方扣着他手臂的指节就缓缓地松懈下来,垂落下去,萧玄谦的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目光再次压低,不再索求承诺、寻觅安慰,而是低声道:“……你别皱眉,我……我会回去的,明天……能来见你吗?”

“明天我有事。”

“那……”

“雪停了再来吧。”

谢玟顺着长廊走向青玉楼,这截路不远不近,一眼望过去,似乎就能望到路的结尾。

那把金错刀就放在了桌案上,谢玟摩挲着上面细致的纹路和雕刻,视线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落点,有些走神地拨动着嵌玉的握柄。

天色已晚,旁边忽地架起火烛,烛光柔柔地披落过来。谢玟思绪回转,转头看着靠在小案旁的童童,女孩一边熟练地调整灯台位置,一边咔吱咔吱地啃桃子,啃到一半才开口道:“你这一天心神不宁的,小皇帝不是走了吗?”

主角一走,童童立刻又翘起尾巴,她看着玉狮子趴在书架上,还把谢玟的书推掉了,一点儿阻拦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懒洋洋地道:“你不知道今天给我吓成什么样,妈耶,萧玄谦怎么这么吓人啊,这一身的反派气质,我一看见他,就想到他原著里最后把亲兄弟的皮给扒了……太可怕了,对了,你怎么把这刀拿回来了,他送你的?”

谢玟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擦嘴角:“我抢的。”

“噗……咳咳咳呃咳咳……”童童接过手帕捂住嘴,一下子呛得厉害,她瞪大眼睛看着谢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凑过来半天才道,“……抢的?”

“代为保管。”谢玟道。

“噢……他让你保管这刀干嘛呀。”童童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次不会有事吧?这次这么大的刺激,连女儿都弄出来了,小皇帝没掐死我就已经很意外了……他居然还把你这么轻飘飘地放回来了,就走了?”

“你好像很期待发生什么。”谢玟幽幽地道。

“嗐,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童童坐上桌子,她跟玉狮子一样不守规矩。这张小案离地只有一尺半,下方是竹席、暖炉,对面则是一道紧闭的窗,“我的亲爹,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啊,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告诉他?不过你说了估计他也不会信,还不如就这样呢。”

“再等等吧。”谢玟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话。”

“噢……”童童点了点头,然后透过窗纱定神观察了一下,随口道,“还在下雪呢,快要一天一夜了。楼门口的雪都积了那么厚。”

“嗯。”

谢玟低下头,重新翻看手里的账本,但却又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把匕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对方身上的旧伤,他耐着性子看了一炷香的时辰,最后终于甩腕将账本扔在案上,负手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半晌才定住,闭上眼低头呼出气息,才将过多、过于杂乱的思绪清理干净。

“怎么了?”快要待在烛光下昏睡过去的童童被他惊醒,桌角上剩了一半儿的桃子都跟着打转。

“没什么。”谢玟抬手覆盖住上半张脸,慢慢地道,“恨铁不成钢,不想去收尸,还有就是……他变化有点太大了,我一时想不通。”

“什么……什么铁什么刚,什么收尸。”童童没跟着他,自然不清楚他俩之间的情景,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哎呀没事的,要心平气和,要快乐开朗,不要担心焦虑,小皇帝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行了爹,快睡觉了。”

系统叫他爹都要叫习惯了。谢玟俯下身给童童解开头绳,随手系在了手腕上,然后抱着小女孩儿洗漱换衣服,一顿操作流畅至极,等打更人的声音响过之后,窗边的烛火也恰好熄灭,谢童舒舒服服地窝进她爹亲怀里,困得睁不开眼地道:“晚安……”

谢玟随手掖了一下被角,轻声道:“晚安。”

红瓦香楼彻夜通明,只有那件古旧的小楼灯火已熄,漫天飘雪,月光银亮如冰。

在牡丹馆的对面之处,在一眼能望到青玉楼的地方。敞开的窗子不断地灌注着呼啸冷风,屋里烧着的炭火、铜炉,在这样寒风的侵袭下,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郭谨为陛下加衣,但再保暖的外袍,倘若他浑身都没有温度,其实也无济于事罢了。郭谨叹了口气,拱手道:“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我睡不着的。”萧玄谦道,“再等一等。”

“谢大人已经睡了。那栋楼上的灯火已灭。”

“我知道……”他低声道。

“那您要等什么呢?”郭谨知道这句话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宫时,他决计不会问出来,也不会质疑陛下的决定,但此刻寻访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难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间。

郭谨不认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继续道:“恕老奴直言,谢大人收走那把刀,并不是对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这些年总是陷入困顿煎熬的局面,按理来说,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轻易便可得。但帝师大人不在此列,他会对流浪无依的弱小之人菩萨低眉,却不会对权力地位忌惮畏惧,谢大人拿回金错刀,是爱怜陛下。”

“爱怜……”萧玄谦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软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师身边,在您和谢大人的事情里,陛下须得放下您所拥有一切……只有谢大人起了恻隐垂爱之心,才容易勾起旧日的情。”

萧玄谦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