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周念一伸手想拉住我。他才刚近身,我一个反手,只差一寸就击在他肩上,好在我及时收住妖气,这才勉强未伤到他人。
刚才和贺兰钰一战,激发了我体内妖丹的戾气,所幸我尚能压制,不然……
我敛了敛目,眼白的如蛛丝一般的血丝微微褪去,眸光一抬,便见周念身后的那几个弟子聚成一团,看着我眼神又惊又俱他们想是从未见过活着的妖修,自然很是忌惮。
不论多少年,这世道仍旧和我生前一样。妖者,无论善恶,皆不为天地所容。
『我娘绝不是妖!』贺兰钰的嘶吼犹在我耳边盘旋,更令我觉得四周的目光如刀,片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再不看一眼他人,扭头便走。
然而,我并没有走远。
蓬莱山极为广大,天都城占据一头,周围小峰环绕,甚至还有一些依附蓬莱的小门小派在此处自立门户。
我跋涉千里,只为寻找当年留在这人间的牵挂,如今才有了一点线索,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我在村中一隅,这里位于蓬莱山脚十里之外,往来的多是些无名散修,他们修为低微,察觉不到我身上的妖气,我这些时日便藏身于此,自然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天门宗法宝无数,其中有一个叫天机仪的神器,可鉴人妖仙魔。传闻十日前,天机仪轮盘大动,莫说引得长老弟子出动,连少宗主都亲自出马。”
“你们是没能看见,贺兰芝手里的麒麟骨扇不愧是上古神物,一出手便招来罡风地动,可谓是天地为之变色,管他是什么厉害的妖邪,也挡不过少宗主一击。”
说书的人讲到兴起,突然有人问道:“天机仪虽是神器,可却要不少灵力催动。据说,贺兰芝日日夜夜守在天机仪前,十多年如一日,好像在等谁一样。”
“要说怕邪妖作祟,魔君已陨落多年,魔修群龙无首,早就不成气候,天门宗如此大费周章,究竟要防范谁人?”
说书人一拍扇子,道:“天门宗开宗五百年,如今立于各宗各派之上,已有仙首之威仪。眼见通天浮屠塔落成在即,宗主不日就要出关,如果这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又有谁担当得起?”
通天浮屠塔?
我立时想到,当日在天都城看见的高塔。那巨塔高耸入云端,远远不见尽头。对俗界来说,这天洲仓土便是他们的天,那对这片地上的人来说,天际的尽头又将是何物?
很久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疑问。当年,我身边能够问的人,也只有谢天澜。
『大乘之上,便得圆满,自可成道。』果然不出所料,谢天澜重复着先人之言。少年时的我听了以后,问他:『师叔,那成道以后呢?』
谢天澜一静。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时候,他喃喃道:『也许,是什么也没有罢。』
素知,剑修走的是极为刚硬之道,断不可有一丝迷茫,一旦心生疑窦,道心就再也不能坚定。
现如今,我每每忆起前生过往,就能察觉,惊鸿剑其实早有异样。他心中从未相信过道,我能发现这一点,许是我二人都步入穷途,处于深渊之中。
靳涯和谢天澜都说过,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今世重活到现在,大多的时候,仍处于混沌之中。我不晓得他们说的话,到底对是不对。
唯有一点,我是承认的我们想要的每一物,皆是极险中苦苦求来,可这世间,到底有身死魂消也求不得的东西。
我待在蓬莱山的山脚下,白天的时候,向往来的散修打听天都城的情形,夜里就在镇外一处破庙里修炼,转眼就过了近月余。
我的残魂依附的这颗妖丹,原本是谢天澜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自然是非同一般。若不是我前生修行过不少旁门左道,对这世间又还存有极深的执念,恐怕也是消受不了的。
“唔……!”
汹涌的妖气猛地噬来,我急忙运转,护住心脉,也难免受其冲击。我猛地一睁眼,低头便呕出几口血来,咬牙硬是忍下了这钻心的痛楚。后来我一脱力,仰倒在冰凉的破席子上。
生前我是个万人唾弃的魅妖,只能通过与男人媾和来续命,如今我总算摆脱了那副残破的身躯,却因杂念过多、执着甚深,终究无法修行下去。
我枯躺着到了天明,跟着,便起来去了镇上。
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进入天都城的法子。我实在不知,这身子的原主究竟犯了何事,竟逼得护城司在将我扔出城的时候,施下了一道咒术,只要我胆敢犯进,就会惊动护城的门兽,将擅闯者碎尸万段。
我毕竟是夺舍而偷生,又是个人人忌惮的妖修,上回也勉强是在贺兰芝手里捡回了性命。这会儿,我要是再贸然闯入,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那要是,我向贺兰芝表明身份……每此当我一生起这个荒唐的念头,便用力自抽一记,只有嘴里尝到一抹腥气,我才能保持一丝清醒。
当年,贺兰芝与我本来已是一别两宽。我身死之后,他带走我儿,将孩子抚养长大,予慕青峰那是几辈子还不来的大恩。对他们来说,慕青峰已经作古,我怎可再为了一己之私,扰人清梦。
眼下我只想再见贺兰钰一面,除此之外,委实没有其他的打算。
我慕青峰生来如浮萍,早已习惯这种身无所靠、心无所依的日子。现今的苟延残喘,和体内的妖丹殊死拼夺,不过是为了活着好好看一看我儿。为此,多争一日,便是一日。
今日这镇上比往日里还热闹,人流从我身边穿梭而过,偶尔发生擦撞,便见他人皱眉暗道晦气。想是我的面色过于苍白,犹如走火入魔一般,其他人自是不想与我有瓜葛。
我在听书的地方坐下,今天不见说书的来,茶馆内外倒是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嗡嗡的嘈杂声中,却教我打听到了件事天门宗宗主出关在即,为免生事,天都城将即日起封关,直到宗主出关为止。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箭步上去拦住了个人:“即……即日封关?那意思是,谁也进不去了?”
“你谁啊!”那人想推开我,我却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不停地追问:“那天门宗宗主什么时候出关?有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
“你、你……你们快看,他的眼怎么是红的?”
“红瞳如血,莫非是个魔修?!”
在这天洲仓土上,若说妖物是过街老鼠,那魔修就是人人所惧。修炼魔道者需要吸食他人精气,取人金丹,这些散修最是惜命,自然是怕得很。
他们以为我是个魔修,修为薄弱者争相逃窜,有些家底的便掏出金符法器,眼看一时半刻难以收拾,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诸位且慢!”
一个青衣剑修大步而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他的身后。
“周道友,你这是何意!”人群之中有认得剑修之人,朝他厉声质问。
周念却寸步不移,负手道:“诸位道友,这位苏先生乃是周某旧友,并非恶人。这其中如果有什么误会,周某先向各位赔个不是。”他也没说明我究竟是人是魔,只直言我并非恶人,自有好事者不肯买账。
周围嚷嚷声四起,片刻后便要动手。剑修到底是剑修,见说的没用,顷刻间,凌厉的剑气便击向前排数人,将人打出三丈之外。
莫说这剑修的修为究竟如何,只看他手里仅有模糊剑影,就知道他还未唤出剑灵,便可轻易取此间所有人的性命,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质疑的声音都不再有。
这便是修行者之间的差距,散修无门无派,凭借自己混乱摸索,才窥得一点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