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见他脸色微微一变。我这才想到,男儿不重皮相,想必他定不喜欢他人这般夸他,我自觉失言,这才要道歉,他却猛地提起声音:“慕青峰!”他好似强作隐忍,说话时胸口漏着风,极是难受的样子,“你究竟……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
面对他的这一句质问,我怔怔地睁着眼。
他恨恨地瞪着我,眼里盘绕着猩红的血丝,他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终忍不住失声说:“我寻了你快整整一年……”他喃喃自语般地道,“自从万魔宗里将你带回天门宗那一日起,我就再无一天宁日。你口口声声说与我结为道侣,却又不能和我解释,我贺兰芝的道侣,为何会成为魔尊的护法,而又为何,我贺兰芝的道侣,竟会躺在魔尊的床上!”
“我亲自审问你时,你满嘴胡言乱语故意激怒我挖苦我,宁肯逼我对你动刑却就是不肯和我说一句真话,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么?!”他红着眼看我,倏地轻笑了笑,那幅样子,让我觉得胸口一紧,很不舒服。只听他道:“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慕青峰,你自然不敢实话说,你把那陷入魔障的瞎子,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将他耍得团团转,让他背弃师门手足同胞,心甘情愿地和你一起待在这荒僻的妖山上。”
他凝视着我,眼里逐渐升起一股悲凉:“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你竟是如此贪得无厌!原来,你对他千般万般的好,就是为了让他全盘相信你,他直到消泯为止都从未怀疑过你,可你心里真正想要的,却只有他的一身修为”
我一脸讶然,便看他目中的凄清渐渐退去,慢慢流露出恨意与偏执:“慕青峰,打从你被惊鸿剑带回天剑阁,我就没放弃过找你。眼看期限已到,天剑阁仍没能交代出魔尊的去向,谢天澜也在叛离天剑阁而下落不明,三月之前,我亲自上天剑阁逼他们交出你,他们却都说你已身死。”
他说到这儿,声音渐止,表情像失了神。
我却被他弄得更加糊涂了,不禁出声道:“你说,你叫贺兰芝?而我……还是你的道侣?”我有些无措地攥紧了拳头,摇了摇头,“可、可是,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我露出懵懂不知的样子,他却满眼不信:“慕青峰,你这一次,装得倒像那么是一回事。”
他扯了扯嘴角,那个样子,给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他似乎要被这种强烈又扭曲的情感给毁去了。他沉着声,“我不相信。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被攫夺少宗主的身份也好,被逐出天门宗也好,这一次,不管谁阻止我,我都要把你带回去。”他眼神渐冷,下定了决心道,“慕青峰,你是我亲手抓住的,你是生是死,只能由我来决定……!”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要对我动手。我着急地退后一步,眼看他的手要抓住我的手腕之际,凌空擎来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我只来得及看到地面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剑痕周围的芦苇还凝结成了寒霜,紧跟着,一只手臂横过我的身前。我一抬头,就见银丝如瀑,不由出声唤了唤:“……无尘?”
男人却没有看我。他的眼睛正瞧着前头,神色虽看着和平日没什么变化,但我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此下十分不虞。
那叫贺兰芝的男子被冷霜般的剑气震退几丈,想是根基打得好,便是一副刚病好的模样,也堪堪挡住了剑修的剑气。待看清楚了来人,他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你是…”
他似乎认得无尘的样子,却又觉得此人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过,他只惊愕了一瞬,跟着看我紧紧挨着另一个男人,眼里的情绪顿时变幻莫测。
只见他袖子一转,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扇子。那扇骨是透着凌厉的紫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他眼神锐利地瞪着我们:“晚辈天门宗贺兰芝,久仰浣剑真君大名。”话是如此,他的语气却是极冷,“真君手里搂着的那只妖,是我贺兰芝的道侣,还请真君放开他,好让晚辈将他带回去。”
浣剑……真君?就和“贺兰芝”这仨字一样,我觉得好是耳熟,喃喃地默念时,便觉心口隐隐地难受着。可这些名字,却又好似融进我的骨血里头,永远都无法割舍得掉。
我心里的困惑更甚,原来还有这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然而,无尘却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他从不曾和我提起过去。
我心头正乱着,倏地,听见了那冷漠的声音:“他已不是你的道侣。”他一字一句地道,“贺兰芝,你不配。”
贺兰芝脸色“唰”地一白,极是难看:“配是不配,那也是我和慕青峰二人之事。真君既然不肯放人,那就恕晚辈……失礼了!”
我一震,那贺兰芝显然身上有伤,如何是无尘的对手,他却仍旧要孤注一掷。无尘只微微拧眉,说了一声:“不自量力。”
贺兰芝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看那柄紫扇蓦地凌空展开,扇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文,他大喝一声:“结阵!”
眼看他们真要动手,我不知为何无比心焦,好在这时候,有另一人一剑刺来,直接一手破了贺兰芝的阵法。贺兰芝连退几步,他手里的骨扇差点都握不住,差点跪倒时,就被两个服饰相仿的弟子给摁住。
来人和贺兰芝装束相似,皆是玉冠束襟,相貌中年,看着颇具威严。贺兰芝未料到他会出现,气焰稍有收敛,神色倔强依旧,不甘地嘶声轻唤:“……宗主。”他看了眼贺兰芝,满是恨铁不成钢:“贺兰芝,你眼里如果还有我这个宗主,就不该打伤你的师弟,还要逼我撕毁和云霄宫的婚约,丢尽了天门宗的脸!”
他不等贺兰芝出声解释,就转过来。只看此人双手合揖,虽是神情傲然,却也带着三分恭敬道:“天门宗诸明朔,拜会浣剑真君。”除了他之外,跟着他的那数人也跟着拱手一拜。
无尘将身上的剑气一收,头轻轻一点,原先剑拔弩张的气势这才稍微有所缓和。便听那诸明朔不卑不亢道:“孽徒贺兰芝冒犯真君,请真君海涵,莫与个无知小儿一番计较,之后诸某必将这孽徒好生管教,过些时日,再命他上门向真君赔罪。”他犹豫了一番:“天剑阁一事,诸某亦有所耳闻。贵阁门内之纠葛,我天门宗不好多言,当下唯有一事,乃是与魔尊有关。想必真君已然察觉,天洲仓土各处皆有异动,星纵门推算出来,魔尊不仅没死,且魔功即将大成。”
无尘静而不语,诸明朔似乎也觉这时候提出此事,时机有些不妥,便先拱手:“过些时日,诸某会命人呈上拜帖,到时,再与真君相商。”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我一眼,像是不认得我是谁一样。诸明朔负手回头,看着贺兰芝,冷道:“这次回去,你给我跪在祠堂,对着你爹娘的牌位,什么时候想通和云霄宫完婚,什么时候再给我出来。”
贺兰芝紧抿着嘴,没有半点松动的样子。眼看他们几人要走,无尘却突然开口:“慢。”
他们顿而止步。只听,我身边的男人道:“走之前,我要取回一样东西。”
不等天门宗的人开口,无尘的手里就凝出了一柄寒剑。
先前,我问过他,他是个剑修,为何却鲜少看见他用剑。当时,他告诉我说:“剑修只在两种时候,才可祭出本命剑。一是斩妖除魔时,二是”我抢话道:“想飞的时候么?”男人一顿,跟着,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他轻一颔首:“你所言,倒也不错。”
此下,他却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他剑指贺兰芝,寒声道:“我要拿回他的眼。”
闻言,天门宗数人脸色一变,贺兰芝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猛然震住:“……你说的,是谁的眼睛?”
第10章 (二十一)-(二十二)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二十一)上
他剑指贺兰芝,寒声道:“我要拿回他的眼。”
闻言,天门宗数人脸色一变,贺兰芝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猛然震住:“……你说的,是谁的眼睛?”
无尘自从祭出了本命剑之后,气息瞬间大变。便是他一手护着我,我也能隐约觉察到四周围那凌冽而肃杀的剑气。男人身上的杀气一出,就连那位一招便破了贺兰芝阵法的诸宗主都退了半步,更何况是其他人。
尽管如此,贺兰芝像是连命都不要了,他用力挣脱开押着他的天门宗弟子,却在冲上来之前又被人给拦住:“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眼睛!”
“贺兰芝,不得无礼!”诸明朔铁青着脸。贺兰芝这次再没有半点顾忌,他的神情极是激动,从方才到现在,两眼不曾从我身上转开过:“他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慕青峰,你快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一见他要靠近,我便忍不住往无尘身边钻了钻,谁想到此举更是刺激了他。眼看天门宗弟子几乎要拦他不住,诸明朔忽而转过去,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贺兰芝的身子偏了一偏,诸宗主失望地痛斥道:“贺兰芝,你要再敢忤逆我一个字,从今往后,我就当我天门宗没有你这个弟子!”诸明朔打他的那一掌,想是耗用了几分真力,就看贺兰芝死死攥紧了双拳,暗红的血丝由嘴角溢出,隐忍至面目狰狞。
诸明朔敛了敛难看的脸色,转回头来,郑重地道:“诸某自知管教不力,贺兰芝如真有得罪之处,还请真君如实告诉,诸某必定会给真君一个交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诸宗主此为,皆是为了保住贺兰芝。
我知道,无尘平素虽强硬寡语不易亲近,却绝非是会不分青红便动手之人。可是,莫说其他人,连我都不知晓,他为何硬要取贺兰芝的眼睛。
即便是天门宗宗主铁了心要回护自己的徒弟,男人也没有丝毫退让之意。他睨了一眼贺兰芝,说道:“慕青峰触犯禁术,为贺兰芝以目换目。事到如今,他二人尘缘已了,该断则断,”他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仿佛都砸在人的心上,“该偿,则偿!”
他话音刚落,不消说他人,我亦是心头一震。
天门宗那帮人神色各异,尽是不敢置信。贺兰芝蓦地望向我,唯有他,神色在瞬息间变换万千。我听见他嘶哑道:“这不可能……!你一直骗我……你绝无可能,真的对我……”
他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却猛地听我身边之人出声打断道:“当年你目珠受瘴气所蚀,药石能否奏效,莫非,你心中无数么?”
闻言,贺兰芝手里的紫扇坠落于地。
那略嫌单薄的身影猛然一晃,要不是天门宗弟子扶住他,他的人怕是早就已经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