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张床啊?”护士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刚刚办好出院手续,本来也就是发个烧,没什么住院的必要。”
“是嘛,谢谢。”林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由得嘲笑自己的天真。也是,在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他凭什么觉得贺子阳还会乖乖在这等他回来呢?在贺子阳提出要求时,林唐不是没怀疑过他是想支走自己,但万一呢?万一他是真的想吃呢?怀有这样万分之一的侥幸,林唐应下了,只可惜还是赌输了。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和贺子阳说的,说他怎么在附近的馄饨店借到了锅和食材,又怎么因为慌乱而烫了手;说他那天的话不是真心的,只是气疯了头,一时口不择言;说他知道错了,别再和他冷战了……
可惜,这满肚子的话已经没人想听了。
那天,当贺子阳晕倒在他怀里时,他本以为是高潮后脱力。谁知道半小时过去,怀里人的体温却越来越高,浑身红得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林唐这才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医院。一路上他都在后悔,今晚实在是太冲动了,逼着人闻了两次乙醚还吸了rush,万一……他不敢想,只能无力地祈祷着。
直到从医生那得到了保证,只是发烧,林唐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没在一起时他曾经想过,以后要骗贺子阳打个乳钉,或者在身上纹上他的名字。二人吵架的时候林唐也曾动过不该有的念头,想着如果贺子阳敢离开,就算把他腿打断了也要把人留下。可直到这一刻,直到看见贺子阳眉头紧皱、嘴唇皲裂地躺在病床上,林唐才意识到,他已经不舍得了。
林唐有些后悔,从秦宇回国开始,他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冲动地一口认下了所有不堪的手段,又故作大度地放任贺子阳重新思考二人的关系。在贺子阳迟迟没有回心转意时,忍不住想破罐子破摔把人绑回家,却又迟迟下不了手。好不容易狠下了心,却又因为心软被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便支走了。
这不像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明明一无所有却还贪心地选择豪赌,输得倾家荡产仍旧不甘心地继续。是他太相信贺子阳了,盲目地相信那些随口编就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却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哥哥,你又骗了我,我还能相信你吗?
林唐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保温桶,突然猛地一扬手。
哐那碗费尽心思的皮蛋瘦肉粥连着保温盒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糯白的粥汤溅在脏污的桶壁上,和其他浑浊的汤汁菜叶混为一体,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也许这才是它应有的归宿。
60
60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你好一点了吗?药膏一天两次,要记得涂。】
【那天我气疯了,话说得难听,哥哥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我好想你。】
【路过超市看见排骨很新鲜,就想着可以给你做糖醋小排。到家了才想起来你已经走了。】
【脚好凉,睡不着。】
【在写教案,只有小糖在捣乱,没人帮我。】
【做了肉丝面,但不是你做的味道,不好吃。】
【又打雷了,我好害怕。】
…………
【我只有你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五天,四十七条消息,贺子阳一条都没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林唐仿佛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脆弱温柔的人,仿佛那晚狠戾阴沉的施暴者不是他一样。
林唐总是这样,从不吝于认错,却也从不悔改。
但不得不说,林唐太了解他了,这字字句句都踩在他心窝上,由不得他不心软。但和好二字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也许那晚林唐的话不是有心的,但贺子阳还是被伤到了。他自以为赤诚热烈的一颗真心,在林唐眼中却是用甜言蜜语包裹住的虚情假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林唐才能相信他的爱?才能停止那些令人心寒、伤人伤己的算计、谎言和试探?
林唐的爱过于炙烈,像将将喷发的岩浆,他被那绚烂磅礴的壮美所吸引,直到靠近了才发现,其下内蕴的危险和疯狂不光会毁了他,也会毁了林唐自己。如果只有那样的爱才能让林唐相信,贺子阳觉得自己给不了。
虽然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在等,等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方妥协,等一个各退一步的局面。
<br>
第六天,没有新信息。下班时贺子阳看着毫无动静的微信,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车刚拐进小区,他便是一怔:林唐倚在车边,正等在他家楼下。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贺子阳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
停好车,他深呼了几口气才打开车门,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了单元门。林唐没有跟上来。
进了家门,贺子阳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偷偷往下看了一眼,林唐还站在那,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深冬的傍晚凉得刺骨,贺子阳煮了碗泡面,开着电视边看边吃,强迫自己不去想林唐。吃完饭,他端着碗往厨房走,路过窗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探出了头。
操!贺子阳暗骂一声,林唐是傻逼吗?本来就体温偏低,还在大冬天寒风里傻站这么久,生怕自己不感冒是吧?
贺子阳又气又心疼,明知道林唐可能是做给他看的,还是忍不住捞了件外套往楼下跑去。
“穿上。”贺子阳把羽绒服扔在林唐身上,“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在这儿演苦肉计。”
林唐抱着衣服,凑近嗅了嗅,勾起嘴角:“可还是有用的,不是吗?”
贺子阳见他这幅样子,只觉得心烦:“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有话好好说?就非得天天使那么些个心眼儿,糟蹋别人也糟蹋自己。”
“我学不会。我不使心眼我们有可能在一起吗?”林唐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习惯了,我什么都没有,想要的就只能自己去骗、去抢,这幅样子让你讨厌了是吗?”
贺子阳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别过头去,不想看他。又来了,林唐总是在怀疑,在害怕。一遍遍地要求承诺、又一次次地试探。
偏执、敏感、心机深沉、满口谎言……他能细数出林唐种种的缺点,却仍然狠不下心。
“你不要我了是吗?”林唐的声音很轻,带着些颤抖,在呼啸的寒风中脆弱到仿佛一吹就散。
“我没这么说过!”贺子阳叹了口气:“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就一个星期,不能再久了。”林唐上前一步,伸手虚拢在他脸侧,似乎想碰,又在迟疑:“可以让我抱一下吗,我怕我撑不下去。”
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苍白起皮的嘴唇,贺子阳垂下眼,默许了。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将他笼在其中。心尖一颤,贺子阳闭上了眼,忍不住顺着林唐的动作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收紧了手臂。耳膜上鼓噪着有力的心跳声,顺着骨骼传来,噗咚,噗咚,越来越快,分不清是林唐的,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