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想着他在电影里听到的词汇。他不是嫖娼的常客。他几乎在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欣喜。“法式多少钱?”

“法式?”她几乎忍不住去嘲弄他,取笑他让自己听上去像是老手的尝试。“那是什么?”

“我,呃……”他汗津津的大胖脸变得阴沉,他意识到他需要说得更形象一点,在脑海里抓住一个只会和其他男人说的话:“你知道的,吹箫。”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

“没关系。那要六十镑。”

“六十镑?”

“哦,上帝啊。你不是要讨价还价吧?”

雪儿故意欠了欠身子,又多露出一点乳沟,微微地,但只是微微地分开了一点她的大腿。

他的眼睛都看呆了。“不是。不是,就这样吧。”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开始把脚从鞋子里滑出来。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然后将手伸进西装口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装满卡片的真皮钱包。她安静地等着他数出三张二十英镑纸钞:一,二,三。尽管在这样的灯光下她还是能看到钱包里还有一些现金。他把钱递出来,排成扇形就像这是奖赏一样。就像当我付不起房租的时候,那又老又胖的房东也觉得他能让我这么做一样。让他们去死,让他们都去死。

他的手机铃响起,在他分心的空档,她抓住了机会。等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的时候那是一部苹果手机,当然会是苹果手机,但大概不值得她试着一起抢走然后轻轻挥手将它从他手里碰掉,动作实在太快,他几乎都没看到她的动作。那手机被打飞划过人行道,落在了排水沟里。胖子抬头看着她,下嘴唇颤抖着,明显是生气了但还有点疑惑:“哎呀,对不起。”

“嘿,”他说着,摇晃着站起来,钱包随意地拿在手上,走向路缘石。她悄悄地跟在后面,光着脚,鞋拿在手上。当他弯下腰去捡手机时,雪儿抓住了机会。用她所有的力气向前冲,撞向那个站不稳的身体。

胖子喊了一句“哎呀”,便脸朝下跌倒在地。零钱、钥匙和钢笔哗啦啦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钱包也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落在四英尺外的柏油路上。

她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在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捡起了钱包。当她听到他愤怒的叫声时,她已经跑出十五英尺。雪儿正在逃命。

当她沿着鲁佩尔街一路狂奔时,道路两边没有一扇窗户里亮着灯,赤裸的脚掌一下下敲击着石板路,她在心里希望上帝保佑,别让她踩到碎玻璃。脚步咚咚地响着,心怦怦地跳着。假发开始在头上来回晃荡,她伸出一只手将它按住,又由于单手跑步影响速度而放开了手。如果它掉了的话,就让它掉了,只要在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之后。雪儿总是能跑得很快。如果她有机会的话,她也许能成为郡里跑步。她几乎要跑到位于她右手边的小巷,听到他追赶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咆哮道:“你……”

她到了巷子口,看都没看就跑了进去,撞在属于泰国餐厅的大垃圾箱上,在她还没感觉到痛之前迅速恢复状态,快速绕过它,向黑暗飞奔而去。她的脚踩在了什么咯吱响的东西上,脚底粘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没时间清理了,她能听到他朝着巷子口跑来的声音,他看见她朝这边跑过来。她必须在他看到她往哪里走之前从巷子的另一边出去。

通向另一头的路越来越窄,她不得不把手臂和肩膀缩起来才能通过,但手肘还是蹭破了皮。

和她一样,那个胖子也撞上了大垃圾箱。她又听见一声“哎呀”,接着是一句咒骂。他已经开始像海象一样气喘吁吁,完全上气不接下气,雪儿离气喘吁吁还早着呢。

然后她跑出巷子,来到威特里斯街的十字路口。雪儿再次向右转。不到一百码就是席德街,如果她能跑到那里,转过街角离开他的视线,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朝哪个方向逃跑了。他现在还在侧身挤出巷子。她抓住机会将假发抓在手里继续跑,假发像设计师手包一样在她手里摆动着。

即使饮食里只有薯片和哈里波糖果,她还是能在十五秒之内跑到街角,向右转弯后她稍微放慢脚步。她能听到滑铁卢东站的火车播报员的声音,之后脉搏开始放缓。她再次向右转,一路小跑跑回鲁佩尔街,再次折返回到那条小巷。现在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但她还是能听到他咒骂的声音,在狄更斯式的路灯下来回踱着步,看着周围的昏暗,才意识到他跟丢了。她向左转过弯,回到了布拉德街。

那幢房子还是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侧门依旧上着门闩。雪儿看了看两侧的街道,闪身走了进去。弯下腰让她自己能够呼吸,膝盖一软靠着墙跌坐下来,胸口起伏地喘着气,一只手扶着受伤的手肘。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她感觉有些眩晕,由于缺氧开始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她把假发丢在背包上面,然后闭上眼睛,把钱包像护身符一样贴在肚子上。

这就是狗屁,她心想。这太疯狂了。我不能一直做这个。总有一天会有人抓到我,会看在一个iPod的份儿上把我打一顿。然后被扔到少管所,只因为我需要一听豆子和一桶方便面。或者开始也许会容易一些,接着我就会用可卡因什么的麻痹自己,然后在我发现之前,我就变成了妈妈。也许我就是笨,也许我应该直接放弃,自己回去。

有那么一刻她完全停止了呼吸。她想起她为什么不能回去。她想起凯拉,离开抚育院两年之后在街角看到她,她的眼睛就像娃娃一样死气沉沉,跟踪器绑在她的脚踝上。你做了很糟糕,不做也很糟糕,她心想。但是如果我变成一个吸毒的妓女,至少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变成那样的。

她睁开眼睛,打开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钞票:另外还有五十英镑。他有六张卡,六张。雪儿甚至不能拥有一个银行账户。

她一张一张查看着。这些都不是高信用额的卡,没有黑卡或者铂金卡。但是这就是现金,这就是信用,这就是所有她不被允许拥有的东西。而且有一张纸条塞在侧面的口袋,上面潦草地写着四位数字。一个密码。只有一个,但这是个密码。如果她能在午夜之前回到滑铁卢,一张一张地在取款机上试这些卡,那么她也许能在他有机会挂失这些卡之前取出几百英镑。

她站了起来,重新把背包里的东西掏出来,穿上裙子和一条打底裤,换上雪地靴。拆开她的头发,抖落成原本乱糟糟的非洲式发型,在发根处绑上一条丝巾。戴上一副黑框眼镜从普雷马克买的,标价是一镑五十便士,如果她花钱买的话还有一个挂在皮质项链上笨重的铁质十字架。再在上衣外套上夹克。等她走回到鲁佩尔街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办公室清洁工,刚刚结束她的轮值。

第十九章

爱丽丝仰面躺在地板上,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个情人跪在她旁边,检查着他收集的工具。利德尔和那些特价的商品简直是天赐之物。处理杰卡和卡特里娜是漫长而繁重的工作,满是噪声和害怕被发现的恐惧,但是感谢这波兰的零售商和为它供货的欧洲零售商,他第一次觉得已经备齐了装备。他将工具在防潮布上排成一排,一把圆盘锯(29.99英镑)、一把电动切肉刀(8.99英镑)、一个为业余爱好者准备的迷你工具箱(处理比较麻烦的角落时很好用)(19.99英镑)和一套钢锯(6.99英镑)还有一把长柄大锤,藏在花园里那间小屋的后面,在后面的工作中会用到。上帝保佑平民市场,他心想着。你所有DIY需要的东西都能很便宜地买到。

Sic transit gloria mundi:世间富贵,瞬息即逝。那个情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希望他的女人们会陪伴他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似乎在英国的气候下,即使是最好的保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这也是为什么大英博物馆将木乃伊保存在密封的盒子里。

保证远古时期的国王和王后长生不老的不仅仅是香料的使用技巧,还有干旱的沙漠风的帮助。

爱丽丝的脸已经使人难以忍受了。她变得极易破碎,开始一片片地剥落,每当他移动她时她的牙齿都会从嘴里脱落,而且他再也不能忽视她再次发出恶臭的事实。她的指甲渐渐地从甲床上脱落,每当他给她涂指甲时都会在刷子下滑动。强力胶似乎管用了一段时间,但每过一个星期,指甲下干燥的皮肤都在以更快的速度恶化,从而使指甲再次松动。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她一缕缕褪色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皱缩的耳朵上那耳垂都快耷拉到她的下巴,尖削的肩胛骨从她曾经光滑的肩膀支出来,他便发现自己对她的厌恶在与日俱增。他知道她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他本应该更彻底地完成他的研究,但他还是厌恶她。

真是让人失望啊,他心想。你经过千难万险,你慷慨地将你的爱和关心给了一个人,但她还是会离开你。难怪我开始厌恶她了。先提出结束一段感情总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已经厌倦了,实在厌倦极了:厌倦了收拾残局和继续前进,厌倦了陷入喜爱和希望,但最后还是孤零零的。

她的眼睛紧闭着。自从他将她揽在怀里,感受她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她的眼睛就一直紧闭着。这也是他归咎于她的另一个方面:她不能像玛丽安娜那样凝视他。发现你几乎可以在易趣网购买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是一个莫大的恩赏,玛丽安娜有着一双迷人的绿眼睛:耶纳尔玻璃,可以追溯到西班牙独立战争时期。每一颗都花了他将近五十英镑,但这绝对物有所值。当尼基从她的藏身之处出来的时候,一双蓝眼睛将等待着装点她的脸蛋,就像一开始吸引他想拥有她的那双眼睛一样。

但是与此同时,他必须为她腾出空间。他的生命中或者这房间里是不允许寄生虫存在的。但他对她的怀旧之情还没有消失。她曾经有着非常柔软的肌肤,他记得最初注意到她就是因为这肌肤。英格兰人的美丽肌肤,脸颊有一抹红润,完美无瑕。他喜爱抚摸它,轻抚它,感觉他指尖的光滑质感。很难相信这鞍皮一样的东西是相同的材质。

她朝他露齿而笑,尽管她已经没有了牙齿,祈求他的怜悯。但现在他和她已经结束了。这有些奇怪,他心想,爱情是如此迅速地被冷漠所取代。我曾经那么爱慕她,但现在她就是个累赘,是为更好的伴侣腾出空间而必须处理的麻烦事。

“我很抱歉,爱丽丝,”他说道,“这从来都不会是永远。你是知道的,对吧?”

他拿起了圆盘锯。

第二十章

他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站在她的床尾,毫无疑问是从开着的窗户进来的,手里玩弄着他的黑莓手机,在幽暗的光线里冲她微笑着。他稀疏的头发用定型发胶向后梳理整齐,身上穿着一件精致的阿玛尼西服,就像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被一束从窗帘缝隙里照射出来的光照亮,闪烁着光芒。他微笑着嘴慢慢咧开,然后她看见他的牙变成了尖锐的匕首。

科莱特立即醒了过来,但当她的脚放在地板上时放慢了动作。托尼、马利克、布莱姆,他们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某个梦境中;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微笑。有的晚上他拿着匕首,或者一截电线。有的晚上他就是站在床边,冲她微笑。自从她逃跑的那晚开始,她就没有一觉睡到天亮过。睡眠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而代价则是安全。那些可以随意无视自己担忧和纷扰的人都是被这个世界保佑的人,这个世界不想让他们闭嘴。

她又躺回到被单下,新买的枕头枕在她的头下又硬又有些疙疙瘩瘩,在从窗帘透进来的光线下环视着整个屋子,检查每一个角落,仿佛他也许只是走进黑暗的阴影中,为了玩弄她。他一直都是热爱玩弄的男人,说一句笑话,他的竞争对手就会在笑声中把头向后仰着,露出他的脖子。

尽管是这个时间,周围还是存在很多声音。钢琴奏鸣曲的叮当声,虽然音量被调小,但透过那面墙还是能听到;透过地下室窗户那安全坚固的护栏,操美国口音的人们在电视上争吵着;雪儿在用娃娃音同她的猫聊着天;托马斯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来,断断续续,貌似没有人回答,大概是在打电话。在街上,安静的脚步声从房前经过,数量之多令人吃惊,因为这条路不会通向任何地方。一对夫妻嬉笑着经过。在远处传来一只狐狸和一只公猫争夺地盘的尖叫声。

他会找到我的,她心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据我所知,他已经找到我了;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在窗外了。

这个想法使她不寒而栗,即使在这闷热的夜晚。她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从窗帘的缝隙伸出一只手去检查窗户的把手是否关好,害怕突然将自己暴露在外面的世界里。

声音被关在了窗外,但夜晚依然在继续。我应该买一台电风扇。我知道我不能开着窗户睡觉的。我明天就去买台电风扇。哦,天啊,我不能一直这么花钱。我知道这看上去很多,但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当这些钱是你所拥有的全部,当你还要支付养老院的费用,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逃走。这空气实在令人窒息,感觉就像压在我的头顶。我能像这样生活吗?我能永远像这样生活吗?

她坐回到床上,脚掌摩擦着那个背包。

我需要找个地方把这些钱藏起来,她心想,实在不能就这么放在房间里。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人,而且有人闯进住在楼下的老太太的房间行窃。你这是疯了,科莱特。你需要把它移出你的视线。把它分散开藏起来,别再看着它。

在开灯之前,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查看着街上的情况。街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从维斯塔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光投射在临街的墙上,没有人醒着的迹象。关上窗户根本没让她感觉到更安全。如果真的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关上窗户使她感觉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她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将近凌晨两点钟了。至少在黎明之前,她不会再睡去。

她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这么少,但又这么多:一共十九捆钞票,每捆不到两厘米厚,其中一捆她已经花掉一些钱,对折起来用橡皮筋捆着。三年前是这个的两倍,但用一个运动包来装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一手拿着一捆钞票,开始在房间里转悠,寻找可以藏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