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家小七郎后,这萧家九郎被陆重霜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刺,亦是双手攥拳,指甲扣进掌心,身子直打哆嗦。“小人、小人,还请陛下饶命!”
陆重霜选了个肉质肥美鱼脍,送入口中,而后放下筷著。
“不就是想借文宣患病,趁机到朕跟前表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博取怜惜。瞧你带的玉簪,配的香囊,这腰上的绢带……啧。”陆重霜嗤笑,手掌抚过少年细嫩的面颊。指尖微微发凉,老茧刮过他的皮肉,婉如猛虎匍匐身侧徐徐呵气,鸡皮疙瘩从他的后颈冒了起来。“要清楚,朕是一个与姊妹夺皇权的女人,你现在玩的小伎俩,不过是朕玩剩下的。”
“小、小人明白。”
陆重霜渐渐收敛了笑意,重新执起筷著,吩咐道:“去,叫葶花过来。”
因是长庚当值,葶花便趁此空闲让老母亲进宫,询问家中是否安好。陆重霜敲打过她,要尽早与家里断了联系,免得日后多生事端。葶花不敢忤逆,只按月拨钱,偶尔得空了,才会让母亲进宫小坐。
葶花祖上也是在皇城内穿绯袍的贵人,可惜糊涂犯了事,牵连子孙后代。母亲好赌成性,小妹游手好闲,唯独她长全了心眼,当掉祖母留下的珠宝,捏着点小钱,四处托人打通关节,进宫做了皇女们的女管事。几年一干,晋王登基为帝,她也成了内朝的女官。
“再去赌坊,你这双手迟早被剁,届时――”她正与母亲争辩,话音未落,妆匣内取出珠宝还拿在手里,只听夏日蔽光的帘幕哗啦一声掀起,梳着双丫鬓的侍女探入一个脑袋。
“大人,圣上有事传你过去!您可千万快些。看来人的脸色,婢子觉着不像好事。”
“甭管好事坏事,都不能慌张,看看你,像什么样。”葶花皱眉,一个分神,掌中捧着的珠宝悉数被面前的妇人夺去,塞入袖中。
她不忍看家母贪财的龌龊样,撇过脸,又道:“你坐会儿,我去去就来……千万别乱走,也别乱碰东西。”
见母亲点头如捣蒜,葶花松了口气,撩起帘幕往陆重霜所在的宫殿走去。离殿门还有段路,手下的女婢先一步在外头同她交代来龙去脉,以免待会儿摸不准圣人喜怒,祸从口出。
进屋,四下寂寂,葶花眼神水似的流过一周,趋步上前行礼。
“陛下。”
“你安插小侍进来,也得找些有趣的。怎么,嫌我事不够多,非请蛇鼠进窝里添乱?”陆重霜没抬头,手中筷著仍在餐盘间流转,语调微扬,听去似是俏皮的揶揄。“下回你先过一眼,别送上门什么收什么。”
“婢子知错。”葶花福了福身子。
“文宣如何了?”
葶花垂下眼帘,“回陛下,大理寺的人已经进宫,此时正与太医署议事。”
陆重霜搁筷。
“帝君应该醒了,陛下可要去看看?”葶花适时补充。
“难道我亲自去看一眼,文宣就能即刻病愈?没意思的事少提。我处理完政务自会去瞧他,同他那儿说一声,夜里与他一起用晚食。”陆重霜起身,取过小侍呈上的湿帕子擦手。
“喏。”
陆重霜扔了帕子,刚想移驾去处理政务,倏忽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葶花,冷不丁问:“葶花,你觉得是谁给文宣下的毒。”
“后宫的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葶花的语速很慢。“非要说,婢子会怀疑长庚。”
“真心话?”
“婢子不敢在您面前说谎。”葶花道。“陛下刚登基,后宫空着一半。东大殿有禁军日夜巡逻,哪怕九霄公子有通天本领,也是来毒害您,而非帝君。至于骆公子,婢子不觉得他有这个本事。逐一数去,唯剩长庚这个内侍总管。”
陆重霜沉吟半晌,再出声只道:“你说的在理。”
葶花能想到的东西,陆重霜自然能想到。只是长庚素来忠心,比摇尾乞怜的狗还要听话,她着实想不通长庚毒害夏文宣的理由。他俩,一个是明媒正娶的正君,一个是自小饲养的奴仆,就算长庚杀了夏文宣,他也还是陆重霜独占的狗,一辈子做不了帝君。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陆重霜不喜欢把矛头对准身边人。
此事还需等大理寺细查。
何况于雁璃那头――她不能为后宫的事耽误前朝费心布置的局。
入夜,隐有凉意,陆重霜披一件烟红色单衫,移驾帝君寝宫用膳。
听见外头传来的声响,夏文宣勉强提起精神去迎,还未走到门口,馥郁的香雾随晚风迎面袭来,全然将他裹住,下一刻陆重霜大步上前,环住了他的腰,紧紧抱住他。
“青娘,你来了。”夏文宣如卸重担,慢慢露出微笑。
陆重霜牵他进屋坐下,手握得比平日用力许多,以至于夏文宣感觉有些疼,可他不愿说。
“怎么样,还难受吗?”陆重霜问。
夏文宣摇头。“胸闷而已,不难受的,让青娘担心了。”
“太医署呢,可有进展?”
夏文宣依旧摇头。“太医只说按时服药,先稳住毒性蔓延。”
陆重霜啧了声,没说话。
“你遇刺,我中毒,我与青娘也算是命定的夫妻了。”夏文宣看她不答话,随即笑着去宽慰,右手探过去握住她的左手。
“骆子实来过没?”陆重霜突兀地提到了骆子实。
夏文宣愣了愣,“未曾来过。”
“太没规矩,明早让他过来问安。”陆重霜撇过脸,不让身旁人瞧自己的神情。“他蠢得像驴,若是犯错了,你放手让殿内的侍从去罚。”
夏文宣听她娇娇小娘子似的一句话,心口又酸又甜,滋味难辨。不知该怨她收了骆子实,还是为她愿借骆子实向他示好欢喜。
千言万语纠缠心头,他也不过长吁一口气,握着妻主的手说:“不必了,来了我还要嫌吵闹。”
一顿饭吃得相当安静,夏文宣没多少胃口,陆重霜也随他逐渐停了筷子,留佳肴满桌。
陆重霜临走前,夏文宣说想帮她拆发髻。她这一走,漫漫长夜,会睡在哪个公子的身侧,便不是夏文宣有资格左右的了。他想着,今夜虽不能同床共枕,也请服侍心上人拔去发簪。
如云的发髻满是珠翠,一点点拆下,柔软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落肩头,拢着她那张还未卸去脂粉的脸。
夏文宣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自嘲地笑了下,“不知为何,不论青娘待我多好,文宣都觉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