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余姝已经基本确定了傅雅仪的身份, 只是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来安心罢了, 而只有在知晓这个答案之后她才能去继续思索傅雅仪这么些年可能做了什么。
她知道, 傅雅仪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也不信若是傅雅仪也同样与这桩辛密有关,会什么都不做。甚至在她隐约确定了傅雅仪身份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虑起傅雅仪这么多?年来的行为,例如她至今不曾将产业拓展到过东部沿海地区,说不定是为了一个藏字, 例如她早早的和蜀南王搭建起过合作关系, 说不定是那时便已然知晓了蜀南王背后之人与当今皇帝合不来。
傅雅仪不一定做一切全然是为了报仇,但必然会为自己的仇恨做出筹谋。
但是余姝很快就没?功夫想这些了, 因为地宫赶在重阳节之前已经完全打通了,历时将近两年, 这个浩浩荡荡的工程终于?悄无声息的完成, 里面的布置也同步完成, 余姝和傅雅仪一合计,觉得?重阳节后可以直接开业了, 几年前拉过的商人这些时日也要重新联系,以确保商行能有个开门红。
这件事繁琐且忙碌, 连带着?余姝也没?有个空闲,带着?人四?处跑来跑去。
开商行不能摆在明面上,首先官府那头就过不了关,落北原岗的官衙会允许钱庄的存在,却绝对不会允许这个钱庄由傅雅仪等人所?开设并且为女人服务。
她们?换了个折中的想法,将门面改成了当铺,向上报的也是当铺。
因为当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承办飞钱等票号(1)业务还?不会惹人生疑,至于?下面的女子商行她们?暂时不准备一开始就大?肆铺张,一切都可以等着?慢慢来。
而在她忙碌的间隙里,终于?收到了余羡的消息。
没?有别的,只有一句一切安好。
余姝看?着?那几个被墨汁泅透的大?字,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却跳了跳。
倒不是因为怕余羡可能出什么事,她也并不觉得?余羡会出事,她姑姑是个聪明且老练的人,心中自有自己的筹谋,从她联系上了魏语璇就可以知晓她心底必定是已经有自己要做的事的。
她跳的是明明纸上写的是一切安好,可她看?到的却明明是风雨欲来。
风雨何时来不知道,风雨怎么来也不知道。
从那之后余羡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出现一次报平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哪怕到了重阳节时余姝都没?有收到哪怕一张属于?余羡的书信。
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因着?上半年西北多?灾多?难,各地都开了祭坛,意图祭祀先祖以求祥和平安。
傅雅仪作为城内的重要人物在祭坛边该有自己的一席座位,哪怕是场面功夫都得?要做足,因此早上便上了马车前往城郊祭坛。
傅宅内开了宴席,却是流水宴,来得?及回傅宅的便随意用,来不及的就不回来了,流水席摆一整日,给?足了她们?玩乐的时间。
余姝没?去祭坛边,她正在书房里看?自己手上收到的信,这是属于?傅雅仪那扇大?门的钥匙,只需要她轻轻打开便是。
这次调查她更能感受到身后那股推动感,甚至可以说是放水感,从淮安李氏往里查,就仿佛泄洪口里蓬勃而出的江水,再没?有任何堵塞,那些她紧张的东西,轻而易举便到了她手边。
窗外有一抹阳光映照进?来,余姝别了别自己耳畔的头发,目光落在这封信上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打开了信。
她一目十行,最终落在那个写着?傅雅仪名字的标注上。
傅雅仪,淮安傅氏湘姩之女,系未曾上入族谱也未曾上报于?朝廷,淮安李氏动乱之时,尚不足三?岁。
这一刻,不知道是心底的石头彻底落下还?是又?高高提起。
原来她日夜担忧的,想要隐瞒的东西,实际上并不与傅雅仪相悖。
这种实感令她忍不住咬了咬唇瓣。
那个傅湘姩未曾孕育子嗣的说法果然是烟雾弹,可却不是傅雅仪放出来的烟雾弹,而是傅湘姩放出来的。
李氏自淮安总兵死去之后便日日提心吊胆,他们?一家又?如何不知晓那场海战又?异常之处,但是为了保持家族荣誉,是不可能激流勇退的,只能由傅雅仪的父亲接任,一步步重新向上爬。
可是后来皇权之争逐渐白热化,永王一党眼?看?着?态势逐渐颓弱,哪怕远在淮南的李氏都能感受到那种紧张感,于?是他们?统一做下了一个决定,凡事那两年李氏降下的孩童,均不上报,于?是傅雅仪的存在被隐瞒了下来,也令她在那场抄家灭族之罪中得?以存活。
傅雅仪跟是母姓。
如此一来,整个魏国姓傅的人那样多?,她也隐入了人群中,不再被发现。
关于?傅雅仪这么些年的成长经历却是完全空白的,也查不到的。
这是傅雅仪给?余姝调查的极限。
也是她能让人窥探的极限。
余姝的指尖抚摸过这封信,最终将它放到了灯油间,橙色的火舌瞬间席卷了整张信纸,那些关于?傅雅仪的过往化作一片灰烬。
余宅外传来锣鼓礼乐声,那是走向祭坛的队伍,落北原岗难得?有这种热闹,大?多?数人都在正街上一路相随,余宅和傅宅都给?下头的人放了假,宅子里空了大?半,也就显得?这声音更加清晰了些。
余姝又?耐着?性子处理了几份文书,等到手头的事务了了才回房换了套鹅黄的衣裳,提了一笼祭祀用的菊.花酒,也不曾去寻马,就这么一路慢悠悠的向城外走去。
路上也有不少行人,方向一致是在城外,有人兴奋的说:“咱们?再快些,还?有一个时辰祭祀便开始了,我要抢个最好的位置放我的祭品。”
余姝偏头看?过去,是两个小姑娘,面上带着?点处于?热闹氛围中的兴奋。
重阳节祭祀先祖,今年却因为人太?多?了,反而不似往常般悲凉,大?多?数人怀着?的心情都是开朗的,哪怕祭祀时心底想的大?概都是死去的亲人能在地下快快乐乐,再保佑自己平平安安。
余姝处在这种氛围里头也无端疏散了点面对重阳时的郁郁。
等她们?到达了祭坛时已然到了申时,台上的太?守正在握着?香恭敬的祀奉祖宗们?,祈祷未来的风调雨顺,她站在人群中,能看?到高台之上坐着?的人。
这种祭祀不止需要落北原岗德高望重的耆老,还?需要手持一方权柄或在落北原岗不同领域有一定地位的人参与,他们?站在祭台最上头,跟在太?守身后祭祀。
余姝一眼?便瞧见了其中的傅雅仪,她今日穿了身绛色的锦袍,长发高高束起,略微躬身又?起身,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足够令人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待余姝将目光移开后才见着?,同在祭坛最上头的除了傅雅仪还?有不少女人。
一眼?能瞧分明,高管们?那一列,孟昭一枝独秀,商人那几排,风姿各异的女人便有足足五位了,占据十之二?三?。
其实傅雅仪可以不来这个祭坛,不走这些工程,但是她还?是来了,那上头的每一位都可以不来,也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来去,可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来了,因为站在那上头的女人越多?才能代表今后的落北原岗对女人的束缚越少。
求的风调雨顺,节节高升里都有她们?的身影,警醒的是祖宗的保佑不能偏颇。
余姝仰头仰得?脖子有些累,耳边除了细碎的交谈大?多?是响彻云霄的乐声,太?守没?有让祭祀持续太?久。很快就放百姓们?上前放自己的祭品,余姝照旧跟着?人群走,将自己手中的菊花酒放下,脑子里却不知道该求些什么,最后只轻轻摸了摸酒壶口,然后转身离去了。
第一年来到落北原岗时她在清明点灯,心底想了满腔的话和委屈,一边抹眼?泪一边抬头看?着?那盏灯飞得?又?高又?远,想祖母,想姐姐,想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