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以那一副熟稔的口吻提到了江五。
邵凡安紧盯着“丁小语”,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有些惊悚的想法。过了半天,他才带着不大确定地语气道:“……苏绮生?”
“丁小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动,称赞道:“聪明的孩子,脑子转得很快。”他顿了一顿,又道,“很好,比你师父强得多。”
邵凡安心中大骇,竟然真是那位传闻中的苏道长!
竟会如此,当年的苏绮生原来真的只是诈死,玄清前辈怀疑得果真没错!这人不光没死,还在十七年后,又在江湖上掀起波澜,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这所有事情的背后推手!
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随队出行的丁小语,居然会是当年的苏绮生!
“你没死……那当年……”邵凡安简直心神大震,“当年偷了秘籍的人……难道就是你??南陵派的灭门定也与你跑不脱干系!我师父他”
邵凡安心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时另一头的贺白珏低吟了一声,脑袋晃了晃,也慢慢醒了过来。
“丁小语”,亦或者说是苏绮生,转头往贺白珏那边望了一眼,淡淡地道:“这场叙旧便到此为止吧。”他将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一台戏终是就要开锣了,可惜还差一位角儿没到场。”
邵凡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苏绮生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一直带在身上的重华腰牌。
苏绮生拧开腰牌上拴着的小竹筒,从里头抽出一张叠着的符纸来,反手一甩,那符纸顷刻间被烧了个精光。
小竹筒里的符是张定位符,重华弟子关键时刻拿来救命用的,一般的符都是发给师门的,但邵凡安这个要特殊一点,当初被段忌尘改过符面,这张符会直接将求救的消息发给他自己。
这一下,邵凡安心脏立刻提了起来。鸟面人,或是苏绮生,他们的最终目标果真是段忌尘!
邵凡安紧张得手指尖儿直发麻,可他现在除了嘴巴能用,别的地方都动不了,他做不了别的,只能选择继续说话:“苏绮生,我师父和玄清前辈当年待你如挚友,你竟连玄清前辈唯一的徒弟也不肯放过。”
苏绮生道:“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这话听得邵凡安眉头一皱,他试着套话:“你想要他做什么?”
苏绮生侧眼望了邵凡安一眼,清浅地笑了笑,道:“猜猜看。”
邵凡安还以为他要自己猜他想对段忌尘做什么,脑袋里一阵琢磨,正掂量着这话要如何接呢,他语焉不详地继续说道:“我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邵凡安愣了愣,大堂另一侧的贺白珏虚弱地唤道:“邵大哥……”
邵凡安的注意力刚被贺白珏吸引过去,还未答话,竹楼的大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撞了个大开。
段忌尘急匆匆赶到,飞身一跃跳进门来,一眼看到看到被束缚在两头廊柱上的邵凡安和贺白珏,又见到丁小语,神情瞬间变得十分错愕。
邵凡安立刻提醒道:“别过来!他被墓下那个人附身了!你”
话音未落,段忌尘已然出招。
苏绮生并不与他交手,左躲右闪两下,忽然退至最大堂里侧,紧接着两袖一卷,向着左右各击出一掌掌风。
那掌风的去向不是段忌尘,而是无法躲避的邵贺二人。
这一击袭出得太过突然,段忌尘动作一滞,有一刹那的无措。
两个人都抬头看着他,贺白珏脸色苍白,唤道:“忌尘……”
段忌尘恍如惊醒一般,立刻跃身而起,飞身向贺白珏的方向扑去,同时放符召出狼影。
狼影前爪落地,即刻朝着邵凡安这边飞奔而来。
就在这危机的一刻间,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可选择只是瞬息之间。
贺白珏身前有结界阻碍,段忌尘一掌破除结界,揽住贺白珏的腰将他救下。
邵凡安那边亦然,疾奔过来的狼影被结界拦了一步,苏绮生的掌风随后而至,直接穿透了挡在中间的狼影。
黑色的灵体被掌风击穿了,如狂风破雾般瞬间消退。邵凡安透过散开的余雾,只来得及见到段忌尘放开贺白珏,旋即回身要赶来,但为时已晚,那遒劲狠厉的掌风紧接着击中了邵凡安。
身体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邵凡安紧紧闭上眼睛,耳膜鼓动,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血液随着心脉流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死寂。
第七十六章
邵凡安闭着眼,在一片浮沉之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飞着鹅毛大的雪花,到处都是白皑皑的,街边的老树承不住厚厚的积雪,枯瘦的矮枝时不时便会发出簌簌的落雪声。邵凡安把头埋得低低的,顺着眼前两排脚印小步小步往前走。可雪势终究是太大了,没过多久那印记就全被盖掉了。他抬起脑袋,眼前是陌生的街,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在赶自己的路。他回过头,身后只有自己留下的一串由浅及深的小脚印。
他记得这个冬天,过得特别漫长,他应该很冷,但他感受不到冷。
他也应该很饿,兜里有两个冻得很硬的馒头,但他也并不觉得饿。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旧时候,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他被梦魇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雪还在慢慢地落,邵凡安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了出来。
呼气在寒冬中变成了一团白色的雾,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他在一片山林里,林子很密,四处都是幢幢的树影,入夜以后,只有头顶上微弱的月光能稍稍映亮脚下崎岖的小路。他喘得厉害,一直在朝着山上跑,身后还背着个歪着脑袋的小男孩。男孩儿手脚软软的,脖子也软软的。
“你别睡,马上、马上就到了……”他跑得脱力,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师兄在呢,你别怕,别睡。”
小男孩脸颊贴在他脖颈旁边,触感黏腻又湿凉。
邵凡安跑得喉咙里都生出了铁腥味儿,心脏怦怦直跳,脚下一刻都不敢停。山路一路向上蜿蜒,仿佛望不见头。
山顶就在眼前,却像是越跑越远,不大点儿的小孩子也越背越重,邵凡安大汗淋漓的,在石阶上一脚踏了个空,紧接着整个人向下跌去。
他止不住的跌,一个劲儿的坠,落着落着,忽然落进一团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