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响动, 似乎是姜岱冷将那袋东西捡起来了。姬停往前继续走了一段, 便见沈芙心打着哈欠从另一间房内走出来,肩上扛着水剑, 脸颊还有睡觉时压出来的红痕。她身后跟着关门出来的慎杀,见姬停来了,慎杀最后看了一眼将门紧紧关上的慕参商的屋子,垂眸错开视线。
沈芙心见姬停仍站在原地,挑眉道:“不亲自与她告别么?”
……有时候,告别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
姬停不作声,只是抬手释出一道淡金色的传送结界。沈芙心见她心意已决,便将那根系在故藤仙人神魂上的灵力线施法定在结界眼上,轻快道:“沿着灵力的方向走,这次你们帮我摁住故藤仙人,我要将他剩下的那部分仙魄给生抽出来。”
她这句话一出,离别的伤感氛围顿时荡然无存。慎杀无奈道:“你爹落在你手上算是倒大霉了。”
“总不能所有好处都被他捞到手吧,”沈芙心站定在传送结界内,笑吟吟道,“他欠我的,我应得的,回仙界后他的宅子也是我的。”
传送结界骤然大亮,就在她们再度听见熟悉风声,离开被结界封存万年的青芜宗时,姬停神色忽然怔愣一瞬。
“不对,”她望向沈芙心,“故藤仙人是只能在人界畜牲道轮回没错吧?”
沈芙心颔首:“是啊。”
姬停瞥了眼传送阵中作为引子盈盈亮着的那根灵力线,蹙眉道:“这条路不是去往其余位面人界的路……小芙,你爹逃了。”
“他投胎去了阿修罗界。”
*
阿修罗界,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一重位面。通常与人界毗邻接壤,也就是人族常说的魔界。这里的魔族统称阿修罗族,她们嗜杀好战,生着魅惑众生的皮囊,行极恶之事,是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不愿踏足的地方。
传送结界洞开,她们首先感知到的是热浪。
阿修罗界没有春秋,只有夏冬两个季节,终年沸滚着滚烫的岩浆和荒芜大雪。沈芙心身为天生的仙胎,还未踏出传送结界便觉炎热。她身上轻便的青衣在阿修罗界格格不入,沈芙心扫了眼街道上行走的,衣着清凉的阿修罗族人,立即挥剑将自己的两边衣袖给割了下来。
她露出两边胳膊,又俯身割断了大半裤腿,入乡随俗这四个字被她诠释得很完美……就是看起来顿时变得手头拮据了起来。
慎杀有样学样,接过沈芙心给她的剑割断衣料。姬停垂眸望向这身穿旧了仍不肯换的玉衣,不忍下手。
这衣服是当年在人界平定叛乱时,人界百姓赠与她的。自此数万年不曾换过。
这身玉衣早成了姬停,或者说是吾真的代名词。即便后续能够复原,但她还是不忍下手。沈芙心见她踌躇,像是对她的衣裳宝贝得紧,便拿出几块金子,让此处看起来最像阿修罗族的慎杀去成衣店买身衣服给姬停。
慎杀依言去了,回来时抱着一身黑衣,面色为难。
她将衣衫当着她们二人的面展开:“……最正常的只有这件了。”
姬停无言地接过黑衣,当着她们面用法术换上,只见这衣衫虽然轻便,是街上常见的短衫短裤样式,但她换上后,发顶却蓦然弹出两只耳朵。
……兔子耳朵啊。沈芙心摸着下巴沉吟,还是垂耳朵的黑色兔子。
真的好软哦。
慎杀偏过头,假装不在意沈芙心已然伸手捏上去的动作,解释道:“这套衣服还挺贵的。阿修罗族以与人族不同的身体特征为傲,比如耳朵或者尾巴……能外露这些特征的属于阿修罗界的佼佼者,故而许多修为不够的阿修罗族会购买这种类型的衣衫撑面子这是我从方才店主的言行中猜测到的。”
兔子耳朵,兔子耳朵。沈芙心上手来来回回地摸,仙界也有这种灵宠,只是自己从来没养过……偶尔看到也会觉得手痒想摸摸,她发誓,真的只是偶尔。
姬停被她摸得脸颊发烫,穿上衣衫后,陡然出现的耳朵与肌肤有了通感,仿佛真的是她天生长出来的一样。沈芙心这样反反复复地捏她的兔耳朵,真的会让人道心生乱啊……
她想挣开,偏偏沈芙心不松手。姬停只好叹了口气,微微俯身让她摸得更方便:“等回了仙界,我送只灵宠兔子给你好了。”
“不要,”沈芙心恋恋不舍地最后揉了一把,“灵宠还要养,麻烦。”
她只喜欢耳朵。
姬停扶着垂耳兔耳朵直起身,扫了一眼阿修罗界的街道。此处似乎是阿修罗族主要生活的城镇,有许多不种族面貌的异族人在街道上行走。
说起来,她对这个种族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姬停想,八成是从前认识但没想起来的人中有阿修罗族,感觉不会凭空无故冒出来,这是她苏醒后总结出的经验。
三人站在颇具异族风情的街道中,姬停看着眼神头一次如此执着地黏在自己身上的沈芙心,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阿修罗族排外,最好别让她们看出来我们是异族人,事情办完就抓紧走吧,别跟这里的人打太多交道。”
沈芙心将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姬停身上撤回来:“哦。”
回去了,耳朵是不是就没有了?
*
咔哒。
有人伸手推开门。
此时人间已至初冬,院内的石榴树早落完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小院凄清寂寥,无人居住,石榴树下的石桌石椅仍保留着前人搬动时留下的痕迹,秋季落下的果实掉在桌上,留下深黑色的,被昆虫蛀空的果骸尸体。
一抹绿衣停在半敞的院门前,抬眸扫了眼小院,又伸手将院门阖上。
她脚步轻轻,分明是擅闯私宅,步伐却十分镇定。绿衣人在石桌旁驻足了一瞬,随即继续走到了寝房门前,推门进去。
此处早已人去楼空,空气中除却冬天清冷的气味,还有一股浅到几乎闻不见的梅糖香。
闻人懿俯下身,从床铺上拈起一根前人遗落的长发。
……会是她么?
会是吾真么?
闻人懿垂下颜色偏浅的眼眸。她并不急着继续追查,而是走出房门,在小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抬手自顾自地为自己变出一套酒壶酒樽,斟酒入喉。
当她感到困惑或不安时,闻人懿总是习惯性地喝酒。
这套酒具她不知用了多久,记忆中也没有属于它们来历的片段,酒壶中的酒颇为辛辣,不是神界众神们会欣赏的类型,但闻人懿已经喝惯了它,再喝花神们酿的带有甜味的花香酒酿时,总觉得舌尖尝不出味道。
记忆中,自己与吾真的关系算不上好,只是平平无奇的点头之交。她陨落了便陨落了,神界偶尔也会有神陨落,只是吾真名头大,又干出反叛的事,闹得三界不得安宁,尤其是此事还攀扯上了燕丹,她这才会对吾真生出恶感。
燕丹和吾真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