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停脱离战局，飞身落在了自己身旁。

什么心啊肝啊的，我不要。

沈芙心看见姬停小心地解去自己的外衫，隐隐预感到她想要做什么，忍着剧痛伸手向姬停执剑的手腕

除却娘亲是谁都好，但不要是你。沈芙心攥紧她的手腕，却看见血滴落在了自己的指尖。

我不想要你痛。不想要你受伤。

第193章 赤子真心不必是生剖出来的人心。

感知到沈芙心正在挣扎, 姬停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因为身体太过痛苦而承受不住做出反应。她将沈芙心的乱发别到她耳后，手轻轻托住她苍白的脸颊，直到此时还在温声哄她：“没事的, 小芙很快就不会疼了。”

原来她们彼此怀揣的都是希望对方不会再痛苦的愿望。

沈芙心攥紧她的手腕, 青色的灵脉在她的指缝间突突跳动, 姬停的血一滴滴落下, 溅湿了她枕在姬停膝上的侧脸。血腥味在沈芙心脸前弥散开，她知道那是姬停的心头血。

可直到姬停执剑的手深入自己的胸腔，心头血流了一地，沈芙心的那只木匣子却仍旧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先前几次喻湛虚的血就算不符合“废君”的标准，但在见血的第一瞬便起了些许效用。但姬停这头无论她如何忍着痛剖，却一点用也没有。

深红色的鲜血顺着剑刃往下狂流，直至快流至枯竭，那只木匣却仍不为所动。姬停的唇色逐渐发白, 她徒然地攥着手中的剑, 看血滴在小芙的脸上，像抹了一层并不好看的胭脂。或许要将心真正剖出来才起效用，姬停心道。她狠下心来, 伸手试图用剑剖得更深, 但下一瞬, 那只握剑的手腕却被沈芙心牢牢攥住了。

沈芙心轻声道：“不必剖了。”

姬停垂眸望向她苍白的脸，这瞬间，姬停似有所感, 那只素来稳健的手腕微微颤抖起来, 她颤声道：“小芙，为什么？”

“你的真心, 早已经剖出来给我看过无数次了，”沈芙心气息微弱，似乎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手却固执地攥着姬停的手腕不肯松开，“……这一次，不应该是你来剖。”

她话音刚落，姬停便听见天阶之上传来一道清脆的破裂声。

她紧紧回握住沈芙心的手，甚至忘了将剑抽出来，任由鲜血不断往下滴落，落在燃烧着的金色阶梯之上，与沈芙心方才滴落下去的血迹合为一体

是沈芙心的本体莲子。

姬停怔然看着这颗圆滚滚的莲子以神剑飞去的速度不断上移，刹那间便从底下的天阶升到了所有人的头顶。这颗青色的莲子姬停无比熟悉，从前的自己偶尔梦回将莲子带下去的那一日，梦醒后不免时时想起它，想它如今在人界过得如何，是否生长出了青芽，在泥潭里开出了什么颜色的花

这是沈凌苍生下的莲子，姬停想。可是养恩才不是那个该死的故藤仙人能占据的，真正养大她的是我才对。

于是她怀着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慈爱与保护欲，望向这颗当年被自己亲手带下来的莲子。但下一瞬，沈芙心的本体莲子再度发出了一声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楚的碎裂声！

姬停的神色骤然变了。

她心中一片空白，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喊声的时候，姬停便已经抢先飞身去捧住那颗莲子，可是姬停到底晚了一步，被她捉在手心的不再是一颗完好的、让沈凌苍引以为傲那样多年的圆滚滚青莲子，而是它裂成两半的残骸。

残骸之中，一棵青翠欲滴的莲心掉了下去，坠在天阶上，顷刻间便被灵火烧化了。

莲心是莲子当中的胚芽，没有了莲心，莲子注定无法再生芽开花。就在姬停跃去燃烧着的天阶上用手奋力摸索时，沈凌苍愕然回眸，发出了一声恨不得将整个宇宙撕裂在手中的怒吼。

她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兽类，倾身不管不顾地朝天道杀去。沈芙心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睁开眼，感知到有咸涩的泪水砸在脸上，冲淡了方才姬停留下的鲜血。那泪水太重了，砸得她脸疼，她勉强睁开眼，才发现又是李剑台。

沈芙心实在不想跟麻烦的哭包说话，索性又闭上了眼睛。见状李剑台哭得更大声了，她抓起沈芙心的手，哭得堪称肝肠寸断：“沈师姐，你是不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沈芙心想问，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慎杀还算靠谱，跟景应愿一起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来，沈芙心得以看见她们脚底下延展开的发光的天阶

方才那无论如何也衔接不上的部分，在莲心坠落下去之后，竟然连上了。

原来所谓的赤子真心不必是生剖出来的人心。

在此之前，沈芙心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重劫难在此等着自己，更想不到自己显出本体还没有片刻，本体便生生裂开变成两半，还弄丢了莲子中最重要的莲心。

燃烧着的灵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青绿色的灵光。原本黄金色的天阶被这层耀眼的青绿色彻底覆盖，那层青绿亮得沈芙心几乎看不清天阶上的层层阶梯。它似乎真的化身成了无数条通往人界的纽带，将被逐渐侵蚀的人界牢牢地系住了。

散落在银河中的三千人界重新亮起微光，被吞没的速度就此暂缓。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可沈芙心疼得说不出话，也做不了手势让她们将自己放下来。她本体受损，仿佛整个人也如同莲子般从中间裂成两半，沈芙心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体内只剩下空荡荡的风声在回响。

是又要死了吗？

沈芙心的意识逐渐消沉下去，就连她们的泪水和说话声也听不见了。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有一双滚烫的手握住了她。

那是姬停的手，沈芙心在混沌中猜测。姬停方才下去捡拾她的莲心，那双手在灵火中掏拣，被火烧得一块好皮肉都没有了。此时握起来黏黏的，似乎还有烧热的鲜血附着在指缝间。沈芙心往昔还是挺爱干净的一个人，骤然被这双脏兮兮的手一握，按理说应该生气，可她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只能凭照直觉轻轻握住了姬停的指尖。

她感知到姬停紧紧抱住了自己，胸口没有愈合的鲜血濡湿了沈芙心的身体，在沉寂下去的最后一瞬，她听见的是姬停胸前剧烈震动的心跳。

心跳震荡着她，沈芙心睡在姬停怀里，就像是睡在一叶小舟上，被清澈的水波推到这边，又推到那边。她的眼前开始出现花花绿绿的颜色，有陈旧的风拂过，沈芙心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此时即将梦醒，她不知自己睁眼即将看见的会是青帝灵山还是故藤仙居，再亦或是接天莲池，在自己还是颗莲子的时候，被娘亲托举在手上轻轻地摇晃

难道这就是凡人常说的死前走马灯吗？

沈芙心骤然睁开双眸。

不是青帝灵山，不是故藤仙居，也不是接天莲池。而是一方非常朴素的、沤出些许水腥气的烂泥塘。

泥塘范围很广，里面生了许多芦苇，还有些许莲花开剩后的残枝败叶，不是什么美丽的地方。

此时风声与雁声一齐掠过，沈芙心感知到熟悉的体温，她往上望去，却看见一张被面具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脸。她心中有所感知，忽然在那人的手心里拼命挣扎起来。

然而修长的五指将她轻轻拢住了。

“该怎么办呢？”面具下发出的声音沈芙心极其熟悉，有根指尖伸了过来，无奈地戳了戳沈芙心，将她又戳得咕噜噜滚动了一圈，“不要辜负你娘亲的期望，她还给你取了名字呢。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沈芙心。”

温暖的襁褓包裹住她，那位名为吾真的上神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不再迟疑，伸出自己持剑的手，自行断了那只完好无损的右臂。

血溅上莲子的表面，感应到灵气的莲子顿时躁动不安起来。

沈芙心缩在襁褓之内，她怔怔看着姬停，奈何看不见她面具之下的脸。随后，她发觉自己被塞进了她断开的血肉之躯内，这里温暖、安全、仿佛另一座孕育她的子宫，剩下的灵气足够她用很久很久，久到化形变成婴儿为止

“要好好活下去啊，沈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