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族与人族之间隔着数万年的仇恨, 人族恨阿修罗族侵占她们的土地, 抢夺她们的口粮，发动一场又一场没有休止的战争。阿修罗恨人族天然享有那样多丰富的资源，分明拥有了那样多东西, 却还要争抢阿修罗族的飞升之道, 恨人心原来贪得无厌。

闻人懿身为两族共同诞下的孩子，在痛苦中生长, 无法偏心任何一方，却愈发领略到了天道的狠毒。她看向身旁一张张或充斥着怨恨、或被酒液麻痹的脸，心下已经有了决断。

这次无需沈芙心开口拱火，闻人懿便已经笑道：“天道既然是天下生灵共同的母亲，便自然不会亏待任何族群。只是阿修罗族向来骁勇善战，比之皮肉娇贵的人族要坚韧太多，故而天道大人这才将你们发配至此处，也算是为了磨炼你们的心智。如若你们实在着急，我此行回去便再问问天道大人，想来不用太久，也就该轮到你们了。”

她这番话说得很巧妙，阿修罗的少城主愣了一瞬，怔然道：“是天道大人将我们发配至此处的？”

闻人懿彻底融入了赵览萤的角色，横了她一眼，脸色冷淡道：“你是在质疑执天君，还是在质疑天道？”

一众阿修罗族听见闻人懿的话，顿时发出一阵压不下的议论声。闻人懿听在耳中，泰然自若。

她是刻意提起阿修罗族的处境的。

她年少时便被外面的阿修罗族教导，最开始时是人族欺凌了阿修罗族，将当时不曾拥有魔气的阿修罗族驱赶至大陆的极炎之地。在阿修罗族吃不饱穿不好时，人族仗着极佳的位置，占着飞升的位置，一步步攀向高处，抢占了仙界和神界的位置，让阿修罗族没有发言的权利。

闻人懿也曾质疑过这种话，她上到神界后，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几位当年也算位高权重的上神。她们不敢触怒与慎杀姬停相互扶持的闻人懿，只是用怜悯的眼神扫了她一眼，说从来不知晓此事。

就在那一个眼神中，闻人懿便全都懂了。

原来有时上位者根本无需亲自出手，只需要散播流言，让同在一块土地上的人与魔相互残杀，便能轻轻松松达到想要的效果。

如今一位自神界下来，位高权重的“执天君”亲口打破了天道为这个族群布下的谎言，她们又该如何作想？

闻人懿估量得没有错。听罢她的话，这些阿修罗族人统统露出了与她当年如出一辙的神情。

沈芙心对曾经阿修罗族与人族短暂的融冰期略有耳闻，姬停当时与她们来阿修罗界时，曾当说故事般略略提过些许。如今看来，沈芙心觉得或许并非是因为别的事情导致她们再度开战，当这些底层人界的人与魔结合起来，最容易感到危机感的应当是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天道才对。

所以祂离间人族与魔族，拥有智慧的人族与拥有力量的魔族不再结盟，永无止境的争端会使这两个族群筋疲力尽，如此便不再会有余力留意当时羽翼未丰的天道。

阿修罗族的少城主仍在强颜欢笑：“那执天君何时才能问到天道大人的答案？”

“我先拟份文书，写写你们的问题，将此文书上呈神界，再经十二位星君的手层层审批，待到审批结果都通过，我再向天道大人递交上这份审批修改过的文书申请，待祂何时有空，定下一个神界诸神都认可的良辰吉日，再与天道大人谈谈你们的问题”

少城主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那我们要等到何年何月？”

闻人懿凝眸想了想，道：“那得要看天道大人何时愿意有空了。”

事到如今，阿修罗界的众魔族终于明白自己被戏弄了。闻人懿看似处处偏帮天道，却将天道隐瞒多年的事实在三言两语中彻底抖落了个干净，彻底看清事实的少城主难以置信地望向闻人懿，怒道：“执天君，你们神界的人不讲信用，实在是欺人太甚！”

闻人懿心中暗道我也这么觉得，却维持住了人设，露出一幅“你奈我何”的神情。

沈芙心见那阿修罗族的少城主显然被激怒，便决意再添把火，随手将半空倒挂着的那百十来个阿修罗族给放了下来，沙袋似地将她们甩在了地上。

她用袖子擦了擦手，微笑道：“执天君，何必和这群魔族客气？将她们全打杀了便是，料她们吃了亏也只敢去找离得最近的人族撒气，这些魔族一辈子都攀不上天阶，天道大人压在上头，她们便是想要诉冤也要看天道大人得不得空。如今执天君看也看过了，我们走吧。”

沈芙心与闻人懿一唱一和，在阿修罗界短暂地大闹一番后，竟然肩并肩转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些阿修罗族恨得几乎滴血的眼神。

方才骑在马上的某位少年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跳下马身便想要来追赶她们，却被沈芙心随手挥去的一记灵力打得仰倒在地上，等身旁人扶起她时，她已然双唇发乌，身下吐了好大一滩血，眼看着就是被打成了重伤。

沈芙心头也不回，扬声笑道：“执天君，我们如今去哪？”

闻人懿面不改色，冷峻道：“去人界，天道大人如今正潜心修炼，神界正是需要灵气的时候，去将此方人界的灵气全抽走。要知晓三千世界都由天道诞下，如今抽光底下的灵气供给神界也是应当的。”

沈芙心一拍手，兴高采烈道：“天道大人真是好谋算！罢了，阿修罗界的这些魔气虽然低劣些，却也堪用，反正这些阿修罗也没那个机缘飞升，抽它个一半拿回去用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说罢，沈芙心一翻掌心，又现出她那口灵火燃成的小鼎，果真说到做到，将阿修罗界本就不充裕的魔气给生生抽走了一半。

见此情状，阿修罗的少城主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噗一声吐了满地的血。

沈芙心全然不在乎，笑吟吟地拉开传送阵，似乎是真打定主意撒完野就跑，带着众人瞬间从阿修罗界挪去了人界。

慎杀全程看得似懂非懂，此时见沈芙心竟然这么快就从阿修罗界离开，还是有几分不解：“为何不呆在阿修罗界再看看？”

“不必了，”沈芙心一只脚踏出结界，轻描淡写地将此间人界的灵气抽去约九成，温声道，“两族之间的误解与血仇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消失殆尽的，如今我们为她们创造出了更可恨的敌人，只有多数人共同抵抗敌人，阵营一致，才能让她们真正地达成和解。”

她深谙仇恨带给人的推动力，若无其事地在此方人界和阿修罗界搅完浑水，便在短时间内与众人去了数个人界与魔界并生的位面，如法炮制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又干了一遍。

直到沈芙心也开始疲惫时，正是天光预备再度破晓时。

沈芙心站在光下，整个人如同被溪水洗涤过一遍那样，自从下来人界后，这些日子的奔波与变故让她恍若再度重获了新生。在她站的地方，野花盛开的微末处，正有一片小小的水洼，倒影出她天青色的影子。

沈芙心垂眸望去，在如镜般的水洼中看见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姬停的身影。

自从那夜对姬停堪称残忍的拒绝后，姬停果真按照自己的心意，一次都没有主动贴上来找自己。

虽然她并未刻意躲避，但沈芙心夜里想起此事时，却愈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此时在水洼中看见姬停的影子，不免借着垂眸自照的机会多看了她几眼。可沈芙心从未想到姬停原来是个这样敏锐的人似乎察觉到沈芙心正透过水面看自己，姬停在原地默了默，随即也垂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水面平稳，玉衣不见，只见群山似的淡青。

沈芙心按捺下心间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想起前几日闻人懿说要回仙界的提议，想起前世今生种种，终于做了决定

今日天晴，宜回仙界。

第177章 太好了，鼎来！

回仙界这件事最开始其实是闻人懿的提议。

如今沈凌苍情况渐好, 按照在黄金古国找到的木匣所言，她们如今还差木偶泪一点，真心一颗。前有喻湛虚的例子，再想想盒中的预言, 闻人懿在喻湛虚身死, 暴雨倾盆的那一夜来找过一次沈芙心。

泛着金光的暴雨中, 闻人懿叩响了沈芙心的屋门。她没等多久, 便听见门内传来动静，来应门的人是沈芙心。她开门时没看闻人懿，反而眼神往她身后扫了几眼，这才收回目光，脸色几不可查地冷淡下来。

闻人懿直截了当道：“别看了，她没来。”

沈芙心总觉得闻人懿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本来就烦，当即就要将门当着她的面甩上。闻人懿见她要走, 也不急着拦, 慢悠悠道：“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果不其然，沈芙心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冷淡道：“为什么她自己不来？”

“还能为什么, ”闻人懿不想在她们俩之间蹚浑水, 快速道, “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她让我代她说，你那个木匣子中的预言或许与你切身相关, 尤其匣内那句‘剑斩前尘’, 与喻湛虚的这一环扣上了。如若想找到下一味药，你应当去找赵览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