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梅糖的香气转瞬即逝。

阿修罗界。

闻人懿在传送阵内时便有些不对劲, 显得异常沉默，如若换了从前，她即便在原地待着不动，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绝不闲着。可如今离阿修罗界越近, 闻人懿反而越缄默, 只是任由燕丹牵着她的手。

姬停与闻人懿并肩站在一块。沈芙心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姬停, 只见她那张堪称光华万丈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近日似乎从未见她笑过。似乎是察觉到沈芙心看她，姬停垂下眼睫，将脸微微偏向另一侧。

众人见她们眉来眼去，一个看一个躲，再想想近日她们二人刻意拉开的距离，面色皆有些精彩。不过看归看，即便是与她们关系最近的慎杀也不想蹚浑水。她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几个人身边, 只觉得浑身长刺般不舒服, 见传送阵打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许久不曾来阿修罗界，此处依旧炎热荒芜。因为阿修罗界气候炎热的缘故, 阿修罗族的夜生活也极为丰富, 不少魔族选择昼伏夜出。

她们不光嗜杀, 而且嗜酒，在此处长大的阿修罗族许多都是千杯不醉的体质。故而阿修罗界有许多酒馆，酿成的酒浆独具特色, 但种类并不算太多, 因为此处可食用的果实花朵很少，贫瘠的土地使她们习惯性去往人界掠夺。

沈芙心走出传送阵, 此时在阿修罗界正是最热的正午。

她们上次来时，正午出没的魔族并不多，于是她很顺利地将投胎成疯狗的故藤仙人杀了，也不知那具狗尸后来被谁捡走吃肉，倒是死得其所物尽其用，一点也没浪费

可今日再来，阿修罗界宽敞的街道上却有不少行人。不光有走着的魔族，还有倒在地上烂醉如泥的魔族，甚至有数具尸身就这样被抛弃在路上，被嫌碍事的人踢来踢去，浑身沾满尘土，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仍活着的人对死人视若无睹，仍在喝酒买醉，行色匆匆的只有几个看着便像是无人看顾的阿修罗族小孩，正如同饿狼一般扒在死人的身上。这些孩子摸遍尸身的衣袋找不到值钱物件，便将死人身上的外衫扒了下来，此时正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

闻人懿看着这几个小孩在街边对同伴下死手斗殴的模样，一时怔住。

当年自己也是这样，为了一口吃的死死咬住别人的小腿，打死也不肯松口，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那口剩饭还是被她这个遭人厌恶的混血杂种抢到了，借着这口和着血的饭，她又能苟活一天。

闻人懿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长大，那时在血里打滚的自己只是想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却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攀上青云，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上神。

飞升后的闻人懿也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新鲜日子，只是她没有想到，阿修罗界与神界本质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地弱肉强食，一样要沾得满手鲜血，睡不安宁。

见那几个小孩还在拉扯死人的衣服，天气酷热，她们这样一抢夺，那些尸身上斑驳的腐肉便翻了上来。姬停有些看不过眼，随手摸出来一把从喻长庚宫里顺来的糖，扔在那些魔族小孩的身上：“别抢，拿去吃。”

这几个孩子见是糖果，立刻不从死人身上扒衣服了，纷纷如同狼崽子般扑在地上，拿了自己那份犹不够，还要从抢到糖的同伴手里拼命抠糖。

在最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野孩子最会看眼色，那两三个抢到糖的小孩见姬停穿得体面，就算长了张人族的脸，但隐隐有种让她们忌惮的威压，便一窝蜂跑了。

她们身前只剩下倒在地上的一个孩子。她头发散乱，显然很久没修剪过，身形也更加羸弱，她方才抢到的那两颗糖都被同伴抠走了，此时被打得眼眶淤青口鼻出血，似乎连喘气的劲也没了。

姬停见她孤零零躺在地上，不知是想起那年初见时的闻人懿，还是单纯不忍，便要伸手将她扶起来。然而就在她伸手的瞬间，这孩子骤然睁开那双不属于人族的深绿色眼睛，鼓起嘴就想呸姬停一脸血沫子。

然而这小孩还没来得及吐口水，便觉有人拎着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姬停抬起眼眸，便见闻人懿像拎鸡仔一样拎着那小孩。

闻人懿的长相随了她的人族母亲，眸色却与阿修罗族母亲一样是浅瞳色，这样明显的混血特征在阿修罗界非常吃亏。此处崇尚绝对的力量，慎杀那样的身形肤色就很好，像闻人懿这般水月观音样的反倒会被魔族看不起。

闻人懿没好气地将这小孩扔到一边，却不曾想她竟然壮着胆子扑了上来，呲牙咧嘴道：“快点给我糖！给我糖！”

闻人懿才不惯着野孩子，作势要打她：“上一边玩去。”

魔族小孩盯着她的脸，眼珠一转，又吱哇乱叫起来：“给我糖！你不给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人魔混血生下来的杂种！”

听见这话，就连沈芙心也蹙了蹙眉。可闻人懿显然习惯了，这两个字再也无法刺痛她，更何况她活了这样多年岁，不想在这跟个小孩纠缠，便将这魔族小孩推搡开了。谁料这没人管的小孩踉跄几步，抬眼又见同样眸色有异的沈芙心，又嚷嚷起来：“还有你，除非你给我吃的，不然你也是”

沈芙心没惯着这小孩，在场的大家碍于年纪不好动手，但沈芙心今年才七百多岁，这年纪放在仙界还能称句“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于是她想也不想地抡圆了胳膊，对着魔族小孩啪叽扇了一耳光。

小孩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只觉得自己刚长出来的牙齿都要被这人给打掉了，一舔牙床，果然那颗新牙已经摇摇欲坠。她哇一声哭了出来，嚎啕大哭道：“你打小孩，你不是人！”

沈芙心开始掀右边手的袖子：“不好意思啊，我也是小孩，不懂事闹着玩的。”

小孩打不过她，顿时耍赖，呸呸地吐口水，只是口水还没落在沈芙心身上，沈芙心便觉得有人从后面轻轻拉了她一把。

梅糖的香气转瞬即逝。

她顿时心间一空，被姬停轻轻扯了一下，阵脚竟然也被打乱，忽然忘记了还要打孩子的这件事，举起来的右手也迟疑着放了下来。就在这时，沈芙心看见街边一处没有牌子的小门忽然大开，从门内接二连三丢出来几具魔族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死状各异，但似乎都是因为斗殴和撕咬而死的，身上有非常多致命伤。

见有新尸体丢出来，小孩眼睛一亮，顿时要冲过去扒拉尸身上有没有随身的值钱货，如若没有，有口吃剩的饼子也行啊。她连滚带爬地刚要冲过去抢，便又被人抓着后颈衣服一把给薅了回来，捏在手上。

她回头一看，正是方才那个青衣碧眸的人族女人。小孩领教了沈芙心的厉害，不敢再主动招惹她，怕沈芙心一发怒真将自己给打死。但在外流浪的小孩习惯了不示弱，示弱往往会惹来变本加厉的欺凌，于是她脖子一梗，色厉内荏道：“你干嘛！”

“问你个事，你说了我就不打你，”沈芙心拎着她晃荡两下，笑吟吟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怎么扔出来这么多死人？”

小孩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还说不是混血，连那东西都不知道……别打我！我说！那是这里最大的斗兽场，死人是寻常事，只是近两日不知为何，平日里不去的人也去了，于是死了太多人，乱葬岗都不够放了！放我下去！”

沈芙心见这小孩又开始叫唤，没打算惯着她，伸手又是一巴掌，一挥手将她扔进了死人堆里。小孩如获至宝，趁着同伴们还没来赶紧开始扒拉尸体，连脸上的痛楚都顾不上了，一心在死人身上寻宝。

见沈芙心伸腿就要往斗兽场里走，闻人懿破天荒地主动喊住她：“……你等等。”

沈芙心顿住脚步，回眸看她。回想起自己曾在阿修罗界的那些往事，闻人懿不太情愿，却仍然提醒她道：“里面没什么好看的，而且很臭，很吵闹，都是些杀红眼的疯子和猎奇的赌徒。如若你想阻止阿修罗族的躁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我没打算去看，”沈芙心温声道，“我也不赌。”

闻人懿蹙眉道：“那你去干什么？”

“我去上台斗兽啊，”沈芙心理所当然道，“阿修罗族不是崇尚力量么，如若没有人服我，我便打到这些人服，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闻人懿难以置信地盯着沈芙心钻进了那扇小门，那其实是斗兽场的后门，她如今贸然从后门闯进去，想必……

听见门内传来叮呤咣啷的碎裂声与惨叫声，闻人懿脸上罕有地浮现了名为同情的神色。

想必里面那些试图阻拦她的阿修罗族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惨状之中吧。

闻人懿还想再说些什么，毕竟斗兽场这等血腥残忍的地方在她的印象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只是她一转眸，便见沈凌苍眨着那双莲粉色的眼眸，状若天真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呀？”

闻人懿沉默一瞬：“你女儿进去了。”

沈凌苍哦了一声：“斗兽场而已，我们宝宝亲近自然，跟些兔子松鼠什么的玩耍一阵也没什么……为何要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