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只剩李剑台一人,她揣着莲花缸,一脸惴惴不安,似乎生怕沈芙心她们二人溺死在水里边。见沈师姐终于出水,她心间一块大石放下,赶忙将水缸还给沈芙心。

姬停见只有她一人在这,按照常理,慎杀路过回来应当会陪着李剑台才是。她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边打理衣衫边道:“慎杀回来了吗?”

李剑台记起自己没喝药,回去要面对两位仙尊的狂轰滥炸,一时间紧张道:“回来了,方才那场烟花放得特别好,她说她累了要回去休憩……”

听见这话,沈芙心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个词,她与姬停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烟花?”

“啊,方才那场烟花就是慎杀仙子和国主放的,”李剑台心有憧憬,“可好看了,放了好久。”

慎杀竟然会和这样浪漫的东西联系起来。沈芙心抿唇,心间有了打算。她抱着勉强睁开眼睛,瞬间又开始翻身睡觉的娘亲,用手给娘亲遮了遮光,对姬停道:“还有一日。”

姬停颔首:“你打算怎么做?”

“将计就计便是了,她想要我们如何做,我们就如何做,”沈芙心转身回房,“明日我要休憩,佯装什么都不知晓,等到后天莲婴的结契大典再说。”

见她如此,姬停也只能转身回了自己暂居的院落。

姬停刚推开门,便见慎杀坐在桌边,不像是准备休憩的模样。她已经洗浴完,没有穿外衫,姬停路过她身旁,从她散开的长发间嗅闻到转瞬即逝的烟花火药味。

这间屋子是姬停住着的。她佯装若无其事地擦过慎杀,准备入乡随俗地去打水沐浴,却忽然被慎杀叫住了。

“吾真,”慎杀闷声道,“我给莲婴放了烟花。”

姬停猜到她要提这件事,继续收拾衣物,埋头搭话道:“你们放烟花时我不在,但是我听见外面放烟花的声音了。”

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却没能等到慎杀下一句话。正当姬停以为她只是随口提起,准备跨出门槛时,慎杀忽然叹了口气。

她道:“拒绝她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干了坏事。”

第135章 挺直腰杆替我们宝骄傲就是了!

听见这句话, 姬停欲言又止,觉得不太妙。

她丢掉手中准备拿去换洗的衣衫,倚坐在榻上,悄悄观察此时慎杀的神情:“你可否听过一句话?”

“什么?如若是从闻人懿嘴里学来的烂话便不必说了, ”慎杀摆弄着桌上的茶具, “我如今真的没心情听。”

“我是那种人吗?”姬停大受伤害, 但看见慎杀质疑的神情时, 她为了维护与老友之间的友情硬生生改口承认,“……好吧,我有时可能是,但这些不重要。慎杀,你知晓爱的开端是常觉亏欠么?你完了,我有充裕的理由怀疑你要坠入爱河了。”

慎杀窸窸窣窣地从衣袋里掏紫薯放回桌上,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爱河深不深,会把人溺死吗?我会凫水应当没事的……说来你跟芙心今日怎么在水里呆了那么久?我路过时李剑台都告诉我了。”

姬停的心短暂地沉落了一瞬。她瞥了眼慎杀在灯下越显深邃的眉眼, 决意还是不要将为下定论的事情告诉她, 于是将她们在水下的事情轻轻揭了过去:“我与小芙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对莲婴作何想法。”

莲婴么?慎杀凝视着噼啪燃烧的烛火,念到这个名字时, 她的心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却从身体内传来一声回音似的寂寥叹息。她将叹息咬住了, 没让它飘逸出去惹姬停再度没完没了地发问。可是莲婴如何,慎杀也说不太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感,或许只有一瞬恻隐, 一点多余的共情, 和一毫小小的在意

这些一分一毫的情感当然组成不了爱。可是又在慎杀走下城楼时引她注意,以至于使她频频回首。

于是她道:“算了。”

姬停莫名其妙:“算了, 什么算了?”

慎杀本想推她出去,但站起身的瞬间又想起这是姬停住的那间屋子,她只能摇摇头,让姬停不要再追问,沉默着走回了她自己的房舍。

沉默的人共享一轮月色。

与此同时,湖心小亭之中,被女官们簇拥着带回来的莲婴国主正也浸在水中,沉默着褪下了自己的鞋袜。

夜色已经很深了,莲婴一刻钟前已经屏退了女官们回去休憩,小亭内又只剩她一人。她拎着被河水浸得冰冷的鞋袜,隐没在水下的小腿随着水波晃动,莲婴伸手擦洗脚腕处的皮肤,再抬起手时,手心内却现出来一抹淤泥的颜色。

那褐色像是透过皮肤沁出来的,她终年穿着及脚面的长裙,长裙之下再穿了一件沙漠中跑商的那些人惯穿的轻便绑腿裤,为的便是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赤诚的爱

莲婴默不作声地擦洗手腿,那些淤泥却越洗越多,几乎要挤破她这层修炼不过千年的皮肤涌出来。她索性放弃了,抬手解开长发,费力地扶着小亭的栏杆纵身跃入河水之中。

河水是绝对安全的,对花,对泥,都是同等的温柔公平。

勉强修出的皮相无法支撑她走出沙漠。

莲婴如真正的婴儿般蜷在水中,用泥捏就的双臂环抱住自己,透过层层水波望向天际。就在沈芙心一行人闯入沙漠的三日之前,她的那缕分神正在沙漠之中游荡,伺机寻找商队迷惑她们,从而让自己顺理成章地乘上从沙漠中离开的马车。

可是要从这里离开,等于要放弃自己耗尽心血与修为捏出的皮囊,抽去路过商队某个人族的三魂七魄,让自己的淤泥侵入人族的七窍,彻底占据某个人的躯壳

莲婴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从沙漠中离去。恰在此时,那个自称天道使臣的女人御剑从天而降,鹰隼羽翼如天生翅膀般自她的脊骨伸展开,那双翅膀强大美丽,很符合莲婴本能萌生的审美,可生着羽翼的人却长了一张清冷如霜雪的脸。

她简直像是被羽翼裹挟着闯入这片沙漠的。

莲婴知晓自己的想法天真,怎么可能会有人被一双翅膀操控?那个人就这样降临在沙漠中,身姿挺拔如竹,眉目冷淡,浅色的瞳仁中倒影着那缕名为阿菡的神识的脸,可莲婴透过那缕神识凝视她,却发现这位天道使臣的双眸空洞无一物,众生的欢喜与悲悯与她没有关系,这人简直比自己还不是人。

总而言之,莲婴接受了这桩来自天道的交易。她生于淤泥,从未真正地走出过黄金国,连本体离开河水的次数都寥寥可数,所谓的天道听起来很威风,她这种小人物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但只是几日过去,莲婴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了。

月影投入清澈的河水中,她并未伸手去抚摸,所谓水中捞月只不过是枉然一场,能拿到手里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但是天道真的值得信任么?

*

次日风平浪静地过去,转眼就到了第三日,莲婴的诞辰兼结契大典。

沈芙心起了个大早,此时庭院内白日也点上了红色的纱灯,沿街都有百姓挎着喜糖篮子四处分发。她洗了把脸,听着隔壁姬停她们院子吹吹打打的动静,心道天助我也……又在夜宴上挽手,又放烟花,她就猜到莲婴是冲着慎杀来的!

这下子好玩了。

沈芙心今日有大事要忙,于是将缩小的娘亲默默地又揣进了袖子里,开始猛翻衣橱。

沈凌苍中途醒过来了一回,看着忙忙碌碌翻衣橱的女儿,迷茫道:“宝宝,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