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垂眸看着娘亲。

她讲得有点累了，在水缸里认真洗了洗脸，继续道：“莲花血脉存在当然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们的共同的母亲是始娥，始娥不在了，在必要情况下，我们将代行创世神的权利，清扫一切为害世间的邪物。如若我一直待在黄金国，我会永远睡睡醒醒，被迫待在沙漠之下，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天性被压抑，自然也没有成长期一说，更不会有你的存在。”

说到这里，莲花忽然想到什么。她忽然抬头期待地望向女儿，温声道：“如若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呢？”

沈芙心想起前世被人为选定好的命运，想起那些风雪与将她困住的金玉楼阁锦衣华服，想也不想道：“我不想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不愧是娘亲的宝宝，”莲花紧紧贴在女儿的袖子上，将沈芙心的手腕抱住了，“我就知道我们宝宝会跟娘亲做一样的选择！是亲生的好宝！”

沈芙心心间软软一片。

她凑过去，与小小的娘亲贴在一起，娘亲的身体冰冰冷冷的，还带着水下的血腥气。她想哭，娘亲这些年不知晓受过多少苦，如若自己能选择，当然希望娘亲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待在黄金国，可是她无法替娘亲做决定，自己的出生是娘亲受苦的另一重体现，如若可以，她希望自己从来没来过。

沈芙心怕娘亲发现自己的眼泪，勉强克制住情绪，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道：“娘亲，那你恨姬停吗？”

莲花笑了，道：“除了你以外，我平等地恨所有人。别说区区一个姬停，慎杀闻人懿燕丹，还有你那群从来没见过的邻居我也恨，对了，还有那个叫做赵览萤的，是这个名字吧？反正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恨的东西。”

沈芙心垂下头，心道娘亲连赵览萤这事都知道了，娘亲知道的时候肯定很伤心，自己又给娘亲添乱了。

小小的娘亲摸了摸沈芙心的指尖，温柔道：“但是呢，如果是宝宝喜欢的东西，娘也可以勉强多喜欢一点点，至少不做到直接杀掉。”

沈芙心惊讶地抬起眸。莲花温柔道：“反正宝宝应该也下不了手杀人吧？娘亲做惯了恶人，恶人让娘亲来当就好啦。”

……什么时候才能把娘亲心里对自己的可怕印象清除掉？沈芙心暗暗下定决心，一时间姬停的事也没有那么要紧了，当务之急是让娘亲去掉这样的印象，不然被娘亲发现自己在仙界已经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该怎么办？

沈芙心默默攥紧手心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水剑，指尖在剑柄上数颗仙魄上一扫而过，温和道：“娘亲说得对。”

*

数个时辰后，人界。

毗邻沙漠的小城上新来了一队商队。

这处大陆偏远落后，人烟稀少，可紧挨着沙漠边缘的城里却十分热闹。愿意冒九死一生之风险入沙漠的基本都是女子商队，她们大多来自这处大陆的各个穷困国度，甘愿拼死横跨沙漠运送物资，用她们的话来说，便是没有什么好害怕好失去的东西了。

此时洞开的城门内缓缓走入一队她们从未见过的车马。坐在路边休憩的女人们被这车马震撼得睁大了双眼，只见为首的是两位骑在马上的女人，一位黑发玉衣，眸若桃花，无论看谁都似乎含情带笑，另一位则束着暗红色的长发，眉眼英气，身形是她们从来不曾见过的高大。

她们身后是几辆马车，车外各有几人执缰绳骑马。有人气度尊贵，恍若人间帝王；有人眸色赤金，背负一把重刀，更有那几位着绿衣紫衣的，白发碧眸的，或是负双剑，手抱剑兰的女子正相互传递着吃一块看起来就很结实的馕饼……

就在此时，某辆马车的纱帘被人掀开。

浅色眼眸的青衣女仙往外扫了几眼，她手中并不像其她人般紧握刀剑，而是托着一盆小小的，非常特别的，开得正盛的莲花。

第119章 我可受不起吾真殿下的东西。

“是天外的神仙吧？”

“难说, 或许是大国派来的天家使臣也说不准……”

待在这座毗邻沙漠的边陲城镇中都是些商队和小贩，除却原住民之外，几乎全是从周遭几座贫困小国中跑来讨生活的，就是在梦中也不曾见过这样健壮的骏马, 这样华丽的马车。她们三三两两聚在街边, 用惊叹的目光打量这队新入城的商队, 心中满是憧憬与欲.望。

街边小孩仰起脖颈, 往车内望去。

她看见车内坐着一位正也用手撩开纱帘的女子，气度出尘，宛若传说中只盛开在天界的青莲花。那莲花一般的女子见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蹙了一下眉，便松手将纱帘放下了。

沈芙心放下纱帘，隔绝了马车外的喧哗，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想起往先在人界太阴国，与三皇子楚怀令相遇时也是这样的场面。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是车外人, 如今也算体验了一把楚怀令当年的感受。她趴在翡翠桌上, 娘亲早已经重新泡回小水缸里，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梳头。

纱帘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音，沈芙心将脸枕在手臂上, 看着娘亲认真梳头, 心下忽然觉得很安宁。她趴了一会, 便觉马车在某处停了下来，下一瞬，有人轻轻叩了两下玉窗。

沈芙心知道那是姬停在外面。她一把掀起纱帘, 便见果然是心里想的那个人。姬停不知何时买了顶纱帽, 正一只手往头顶戴，见沈芙心撩起帘子, 便将手中剩下的另一只也递给她。

沈芙心没急着接，她往车外看了一圈，只见此处多数商队都戴着一样的尖尖帽子，下边那层褐色的纱想来是为了遮阳用的。姬停站在车下，睁着那双潋滟的眼睛凝视她，和传说里的吾真一点也不像，沈芙心还是更习惯这样的姬停

但前边发生的事可没那么轻易就算了。沈芙心扫了她一眼，抱起娘亲就往车外走：“我不要。”

姬停举着那只帽子追上来：“这个是给莲花的。”

莲花坐在水缸中，在女儿怀里抬起眸，看了看沈芙心的神色。沈芙心听见是给娘亲的，也怕娘亲在沙漠烈日下被风吹蔫，便理所应当地抢过姬停手里的纱帽，扣在小小的娘亲头上。那顶纱帽自动变小，莲花撩开帽纱，正襟危坐在缸里，悄悄把自己往水中浸深了些

她听见她宝的那群奇怪邻居嘴里说着什么“我没娘亲能不能把你娘亲给我抱一下”、“我这有水培花种放进缸里能不能借你娘灵气开出花灵”、“求你了芙心就给我看一眼那个缸”就冲上来了……

现在的小年轻一点规矩都没有！莲花一怒之下看了看自己聪明伶俐的女儿，顿时心软，于是只怒了一下。

沈芙心抱着莲花缸走了几步，姬停便从身后追上来，再度递给她一只纱帽。沈芙心没忍住，还是侧眸看了一眼。只见那只新递给她的帽子上编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此处是沙漠，于是显得这只帽子尤为稀罕抢眼。

她扫了眼姬停：“哪捡来的？”

姬停大受震撼，辩白道：“就不能是我一路摘花一路做来的吗？”

她心中忐忑，深知自己干了一箩筐的错事。心念杂乱之下，便一边策马一边挑了沿途开的鲜花攥在手里。这样一路停停摘摘，走到这片沙漠旁的边陲小城时，手里也攒了一大把。

沈芙心说是喜欢花，不如说是喜欢颜色鲜丽五彩缤纷的东西。她的心思不好猜，但姬停最早先送她梅糖算是送对了东西，后来送的那些礼物几乎也没有出错的。

如今沈芙心坐拥千万灵石，有仙山有朋友，更有娘亲陪在身边。反倒是姬停身无分文，虽然昔年战神的威名依然在，其实兜里掏不出两个子儿，就连慎杀都比她好太多，手里起码还有上回喻湛虚给她的五千灵石

想到这里，姬停忽然觉得手中的纱帽拿不出手了。

她捏着帽子，见沈芙心不接，手腕便微微垂了下来。最重是心意，最轻贱也是心意，姬停刚想说些什么找补，便见沈芙心将她手中的帽子拿了过去。

她心中升起几分希冀，头顶便一重。

姬停看着眼前再度垂下的一重纱帘，小芙的身影在纱帘的遮盖下越发显得模糊不清。她将那顶镶满鲜花的帽子扣在了姬停的头上，而后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离开：“殿下还是自己戴着吧，我可受不起吾真殿下的东西。”

姬停摁住头顶的花帽。透过纱帘，她看见街上的其余百姓们皆望着这边善意地笑了，她垂下眸，将帽子摘了下来。同行的朋友们挨个路过她身旁，慎杀看了看她，用掌心拍了拍她的肩膀：“吾真殿下不如想想晌午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