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沈芙心双眸猝然睁大, 她发现摘下面具的女神生了一张自己极其熟悉的脸。她将那个名字噙在唇边,还未来得及喊她名字, 下一瞬,青魂化作的人便俯身下来,轻轻含住了她的嘴唇。

好冷。沈芙心不知如何回应她,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攥上了她冰凉柔滑的衣料。

她的肌肤唇瓣和她在蛇沼中浸湿的衣衫一样冷。

沈芙心仰起头,比起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她想问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狼狈的样子。自己记忆里的某人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为何会在蛇沼,为何伤痕累累……还有,她不是最爱惜这身衣裳了么?

她攥住某人破损的衣袖,刚想推开她质问她,但就在沈芙心抬眸的那一刻,那个自己曾日夜相对的人便像是被抽走了神魂般,瞬间又被压制回了蛇沼之上漂浮着的破烂神像里。

……好小的神像。沈芙心心中空荡荡的,诸多思绪中,她只来得及抓住那微妙的一缕。

姬停那样高挑的身形,被困在这样小的一尊神像里,一定很不舒服

怪不得。当年在青帝灵山,她在自己的浴桶里也能睡得那样酣然。

*

沈芙心被雷声骤然惊醒。

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蜷在被子里睡的,此时醒来,手腿都有些绵软乏力,梦里在蛇沼中奔走的那些步数仿佛都尽数还在她现实的躯体上了。

想到这里,沈芙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算春.梦么?

姬停在神界迟迟拖着不回来,平日里忸怩,挚友这两个字都说得出口,在梦里倒是能擅自亲别人的嘴了,真是可怕。沈芙心靠在床榻边,心间越不想去回忆姬停在梦中唇齿的温度,便越觉自己的嘴唇滚烫,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她几乎能在她唇间尝到甜的梅糖味

打住。沈芙心强行将自己的旖旎念头截断,不敢想如果这梦继续做下去她们俩会滚作一处干什么可怕的事。她心间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姬停怎么会在神像里,她身上那样多伤痕,是谁能伤她?

况且继姬停上次传信回来,又过了两日了。

沈芙心和衣起身,推开门往山外走去。她刚走了两步,便撞见从隔壁翻墙进来的邻居。

隔壁邻居堪称拖家带口飞升,一群人中除却景应愿与谢辞昭,鲜少有能安静待着的,故而她们消息甚至比她这个仙界土著要更灵通。然而今日翻墙来的竟然不是景应愿那个爱玩的二师姐,而是神色焦虑的结夏剑尊。

沈芙心有段日子未见结夏剑尊,听闻她是跟着景樱容去了瀛海修炼。不过结夏剑尊向来脾气好,也更沉得住气,沈芙心鲜少见她如此慌乱的模样,心间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迎上前去,一把扶住洛结夏,将她撑起来:“是瀛海那边出了事?”

“……不,芙心,你先别着急,”结夏剑尊紧紧攥住沈芙心撑住自己的手,眸色不安,“慎杀呢?”

沈芙心见她如此,还要找慎杀,心间那点预感顿时放大无数倍。她一把攥住结夏剑尊的手臂,将在院中寻觅慎杀的剑尊掰了回来,强迫她重新面向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洛结夏挣扎了几下,沉默下来。

几息后,她错开沈芙心的目光,低声道:“……仙界流言四起,说神界死了人,死的是一位花神,还有个不知名姓的天兵你认得这样东西么?”

沈芙心应声看去,却见洛结夏手中捏着一只不知从哪买来的糖画。洛结夏顿了顿,道:“据说那些天兵在神界搜到这种糖画,似乎是从那同伙的天兵身上掉下来的,如今正欲要拿着糖画来仙界搜查,芙心,你”

糖画。

听见这两个字,她的记忆顿时被扯回那年太阴的神祭日。

想起那两枚被自己随手交换的糖画,沈芙心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若说方才还心存侥幸,如今她便彻底死了心,只是觉得这整件事都荒谬好笑。昔日这人分明是高高在上的,与上神都沾亲带故的尊贵身份,可她沦落在仙界一遭,就连几文钱一幅的人间糖画都当做宝贝带在身上……

这种东西,值得她藏着这样久么?焐在衣内,也不知会不会化。分明是不值钱的东西,何必,何必

姬停,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沈芙心松开禁锢她的手,走开几步,预备去后山找慎杀。奈何她没走多远,胸前郁结着的地方便骤然一痛,迫使她扶住一旁的桃花树。

当慎杀从后山听见响动赶来时,看见的便是满地溅开的血渍。

沈芙心站在树旁,唇边仍流着血。纵使如此,她脸上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没有,眼中也丝毫没有要流泪的意思。

见慎杀来了,沈芙心抬起头,拭去唇边血渍,轻描淡写道:“姬停死了。”

慎杀愣在原地,下意识道:“不可能。”

沈芙心脸色苍白,独自站在桃花树下,看起来极为镇定。听见慎杀的话,她仰头看了眼树上开得繁茂的花枝,随手折了一支下来端详。慎杀的视线转向洛结夏,洛结夏不忍看她,垂下头道:“如今还不知晓那天兵身份,只是花神又陨落一位,探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如此……”

慎杀像是想起什么,打断她道:“那花神的名姓,是不是叫闻人懿?”

洛结夏一怔。

见洛结夏神色如此,慎杀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人在极哀极怒时反而发不出声音,慎杀后退几步,缓缓坐回廊下,心间忘却的最后那点东西也在得知闻人懿死讯的那一刻浮上心头

故友双死,这一次,竟然换作是闻人懿和吾真死在自己前面。

沈芙心见她怔怔睁着眼,缓缓有泪从眼角流出来。慎杀坐在那里,整个人收成一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流泪。她收回视线,心中竟然升出羡恨。

慎杀是为姬停故友,她有资格为她流泪,自己呢?自己不过百年间怆然一过客,在她们过于厚重的生命里好似一缕烟,一掸尘,一只今日生明日死的穿花蛱蝶……

自己对于姬停来说又算什么?

沈芙心在桃花树下闭上双眸。她胸间隐隐作痛,说不出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可恨仙胎也不过小小一颗心,沈芙心心中装了太多恨,好不容易有几分并非恨意的东西闯进来,她还没能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给她这份感受的人却就这样轻飘飘地死了!

她有的东西从来不多,命运难有给她挑拣的份,故而她一直很珍惜。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身边所有东西都夺走?是她站得还不够高,力量还不够强么?如若自己能有与天道抗衡的力量,谁还能违逆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也不知究竟是恨命运好,还是恨天道好,亦或是恨不听劝告不肯下来的姬停……都无所谓了。沈芙心咬紧牙关,将再度滚至喉间的血咽下去,就在此时,山外跑来一位梳太极髻的蓝衣少年,正是李剑台。

小少年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见她们个个神色可怖,脚步也迟疑着慢下来。她给沈芙心卖命,认定要跟着沈芙心,此时视线在她们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面向自己的沈师姐,小声道:“沈师姐……虹京仙子正在山外,她托我传话,说有话要跟你说。”

换了寻常时候,沈芙心定然不会去见她。但她如今听了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唇角残余的血迹抹去,提剑径直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