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轻盈美丽的废布扔在喻湛虚脚前，微笑道：“我之所以不穿，是因为我不喜欢。”

“可是你从前日日都穿这样的衣衫，我还记得你穿着它们走在登山道上，裙裾飘飘，像画一样漂亮，”喻湛虚的声音骤然低下去，她不擅长表露心迹，此时又急着剖白自己的心迹给沈芙心看，一时间脸都涨红了，“我……我觉得你穿很好看，所以我想”

“画是挂在墙上给人看的，”沈芙心指着自己，“我想做个人。”

说罢，她转向赵览萤，皮笑肉不笑道：“仙子呢，仙子又有何贵干？”

赵览萤看着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沈芙心，沉寂的心绪又乍然乱了起来。

她沉默一瞬，还是将贴身放着的结契书递还给她：“这份契书，原本我们应当一人一份，如今结契礼不成，我便来将放在我那里的契书还给你。”

沈芙心痛快地接过那张微微颤抖着的纸，唰唰两下撕成碎片：“你跟她可以一起滚了。”

那堆散乱的契书碎片轻飘飘落在地上，陡然发出一阵虹光，然后悄无声息地从边缘开始自燃，烧得粉末都未曾留下。

这个叫做小芙的人与温柔完全不搭边，景应愿想。但她身上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生命力和魄力，分明是如夏荷般纯净的一张脸，却并不适合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如今这样透着冷漠和残酷的神色就很适合她。

就在沈芙心转身离开的瞬间，景应愿看见藏在她身后的那位玉衣仙人指尖微动，只刹那间，站在原地迟迟不走的那两位前任师尊师姐便骤然消失了。

洛结夏看完全程，回身对景应愿与谢辞昭道：“……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如何，愿意在此处久住么？”

“自然愿意了，”景应愿微笑道，“热闹些也挺好的。”

几位新邻居拣了处挨着沈芙心仙山的仙宅，全然不知晓隔壁仙山上正有两人居高临下往她们身上打量。沈芙心回到仙山上，凝视着方才那几个人的身形，冷不丁道：“方才我看那个黑衣少年牢牢抱着你，你们从前是认识么？”

“不认识，”姬停道，“不过我曾在数个人界留过神识，或许是残留在人界的神识机缘曾与她们接触过。”

顿了顿，姬停的视线停驻在她们其中某个人身上，神色罕见地有些认真：“如今仙界戒严，或许与她们之中的某人也有所关联。”

沈芙心似有所觉，道：“是那个穿黑衣，走在那条金龙身旁的？”

“是，”姬停道，“若我没有看错，她应当身怀所谓的天生仙骨。”

天生仙骨？沈芙心眨了眨眼，心中不免升出几分好奇。她们仙胎中没有这种体质，传说只有人界千万里挑一的凡人才会拥有仙骨，而身怀仙骨者修炼速度快得可怕，必定飞升，说不定连神界的门槛都能踏过……

不过她在仙界待了七百年，却从来都没见过身怀仙骨的这种人，只当是灵异传说。

她看着山下的景樱容想花钱将这处仙宅买下来，想来是她带来的那几位朋友要住，便忍不住出言道：“用灵力试试结界，说不定这处仙宅认可你，能让你白住呢？”

山下那位黑衣仙人抬起头，对她笑道：“多谢道友提点。”

姬停感知到了沈芙心对这人印象似乎不错，顿时升出几分危机感，提醒道：“她有道侣了，就在旁边站着，现在正牵着她的手不放呢。”

沈芙心托腮看了她半晌，当机立断：“我还没见过天生仙骨的人，我要请她们上来做客，顺便还能问问你的那道神识的事。”

怎么方才没见你请赵览萤和喻湛虚上来做客。姬停心中有些酸意，当初见我时让我睡浴桶，如今竟然愿意请邻居上门做客……赢过了那两个人，却输在了邻居上，也不知晓是好还是坏。

幸亏那个天生仙骨的修士结契了。

姬停看着飞身下山找她们的沈芙心，没醋硬吃，酸溜溜想道，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

一刻钟后，新邻居们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了仙山之巅的小院中。

慎杀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知晓有人要来做客，便去取了山泉沏茶水。

沈芙心的仙山从未如此热闹过，一时间讨要灵石的讨债声，说肚子又饿了的委屈声，还有结夏剑尊的搬行李声……这些声音将沈芙心的耐心几乎磨光了，还好面前的黑衣仙人还算正常，温声道：“多谢道友请我们来做客。”

方才结夏剑尊一通介绍，她们已经互通了姓名。没人称呼过沈芙心为道友，她觉得新鲜，便笑了一下，指着姬停道：“几位道友是认识她么？”

“一面之缘，”景应愿温声道，“在人界曾见过这位道友留下的神识，当时人界即将陷于危难之中，那道神识给了我些许提点，的确是有用的。”

姬停想起来自己数万年前曾留在人界的那些神识，一时间也有些感慨：“那些神识是多年前留下的后手了，毕竟人界重建不易，我留过不少神识机缘在人界，为的就是这种时候。”

沈芙心愈发好奇，打量着景应愿，猜测道：“你那道人界位面是陷入了怎样的危难，是天灾还是人祸？”

“两者皆有，”景应愿思索了一下，答道，“仙界通过天阶放下堕仙至人界，致使我在的人界生灵涂炭，千年不再有人飞升。千年之后，待我飞升时，天阶重开，人界为清除堕仙又是一场血战。堕仙太多了，又有别的东西阻住我上来，因而在天阶上蹉跎掉了八十年。”

姬停心中一跳。她想到自己潜下地裂的那日，距今差不多也就是八十日左右，将堕仙放出去果真是为了阻止人上来。

沈芙心看着景应愿云淡风轻的脸，总觉得冥冥中要触碰到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了。景应愿话音刚落，她便接着她的话问道：“道友所说的‘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景应愿道：“是天道。”

刹那间，天空响彻一声惊雷，方才还万里无云的青空顿时被乌云遮挡，难见一点天日，阴影如蛇般悄然攀上了她们每个人的衣袂。

黑云涌动，电光如练，在乍起的狂风中，景应愿像是早就见过这些场面，已经见怪不怪，继续平静道：“仙界之所以稀缺天生仙骨者，是因为登天阶时都被天道吞噬了。祂想要的是能够壮大己身的灵气，仙骨这种东西于祂而言有用，所以阻住了我。”

姬停面色凝重起来，她看了眼天色，对着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先进屋门再说。

待她们都进房后，沈芙心关上屋门，与姬停对视了一眼。姬停心有所感，耳旁陡然回想起她们在人界时，被困在结界中动弹不得的慕参商的话

“你上来时，可曾有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姬停顿了顿，轻声道，“譬如，眼睛？”

“镶嵌在红色肉块里的眼睛，它们都是反着长的，”景应愿回想起被困在那里时的情景，颔首面不改色道，“见过，那些眼睛并非祂生来就有的，而是剥削了登天阶失败的天生仙骨者的眼球拿来用。我认为祂本身没有实体，所以需要不断地掠夺，壮大自己的力量。”

一声惊雷轰然落下。

她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陡然一笑：“祂很小气，不会放过一切不如祂意的人。所以找上门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芙心见她神色平静，不由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像从前一样做，”她温声道，“反正现在摆在面前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第80章 “她不会感到饥饿呀。”

惊雷震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