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这名字却始终在他脑子里,绊住了某一根神经似的,到这餐饭用完了,还挥不出去。

小满预备回去时,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沉姨忽然想起什么来,又上来叫住他,要他稍等一会儿,她就转回了屋里去,没一会儿,竟慢悠悠推出一辆半新不旧的脚踏车来。

她按两下车铃,又看着他一笑,“这是一位旧友的车,现在已用不到了。你要是能用到,就将它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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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货郎摇着拨浪鼓到村子里来的时候,正是初夏的一个傍晚。

此处闭塞,买卖不便,这一位每隔十天半月担着货十里八乡地串,也不过是卖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却最受女人家们的欢迎。

这一回,他有好一阵没过来了,挑子一在村子口搁下,一听得那熟悉的鼓声,也用不着再出声吆喝,姑娘媳妇们就都兴冲冲地过去了。

这天水杏下工晚,她到村口时,一批人刚好都已买了东西回去,货郎正哼着小曲儿整理着被一只只手挑拣弄乱的货担,预备要往回了。

水杏走过去,见那担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顶针箍,线盒,头花,她原本是要挑一只顶针箍的,手拈起来一只,眼睛却忽然瞧见一只线盒下头有什么东西在太阳下反射着亮光,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拿出来,原是一面圆圆的镜子。

货郎擦一把汗笑道,“小嫂子真识货,这可是正宗舶来货,照得可清楚了。”

她看着那光亮的镜子,没有怎么细想,就鬼使神差地摸出钱来买下。

货郎接过她的钱,又很考究地寻个绣花布袋把镜子装了起来,这才递给她。

她拿着这镜子一路走回去,心里倒有些迷茫起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买,到了家里,就把它暂搁下来。

吃过夜饭,漱洗过,她一个人点着灯坐着,又看到那只布袋了,这才慢慢的从里面拿出镜子,就着灯光照起来。

她有好几年没好好照过镜子,这会儿,又突然有些紧张,像是要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人似的。

这面镜子,大概的确是舶来货,就算油灯的光亮有限,但每一处的细微,也都被无限放大,因为瞧得太清楚了,以至于镜子里的那张脸甚至有些陌生。

她忽然发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再盯着那面镜子看了许久,她终于将那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寻了出来仿佛是一只绷紧了的绣箍被人小心翼翼扯松了些许,只是些许。

心口有些发冷,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对着镜子,不晓得再照了多久,她有些怕了似的,将镜子反过来搁在桌上,又熄了灯,阖了眼,裹紧了被。

这一夜里,她没睡好。

第二日上工去,做着活,人也总还有些虚飘飘的,熬到下工,沿着街往回走时,路过那卖脂粉香膏的铺子,她就顿下了脚步,也像被什么牵引了似的走了进去,有生以来第一次买了一罐擦脸的面脂。

那只小巧的瓷罐子放到衣兜里,她的手也放在衣兜里,就牢牢紧紧的把它扣在手心里。

冰冷冷,硬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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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临谷(下篇)7.30末有增补

小满认得傅临云,其实是偶然。

春夏之交的时候,他看报纸上刊登的广告寻了一份工。

替商户画一些糕点,糖果,饮品类的招贴画,虽然单幅的报酬并不多,胜在来源稳定。

他去领工时,时常碰到两位穿着入时的青年,遇到次数多了,就很自然攀谈起来,这才得知个高些的名叫冯寄青,矮一些的名章衍之,两个都是由永州到上海来念美专的。

他二人也都算是有些家底的,但平素也是大手大脚惯了,初来到大都市,看见样样新鲜的玩意都觉得欢喜,钱就如流水似的出去,家里给的生活费很快花完,短时间内又开不了口再去向爹娘讨要,只好自力更生,靠画招贴画来补贴花销。

听闻小满才中学,两个人反倒惊奇,后来他才知道,和他们一道画招贴画的还另有两名女生,都是一道美专的同学,这几个人就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开始,小满也只是跟他们在碰巧遇到的时候一道交流绘制招贴画的技巧,一来二去,话又延伸到别处,渐渐混熟了,彼此便交换了通讯地址。

快放暑假时,他被寄青邀约,头一次参与了他们那小圈子的聚会,而聚会的地点正是在寄青的远房表哥,傅临云的家中。

那一日,跟着他们来到位于毕勋路的傅家洋房,人立在外头就觉出一种压迫,过来开门的是戴手套穿制服的洋人,进了那道门,又是一道门,最后到了内里,就看见那一位背着光坐在摇椅上读书,寄青恭敬地唤声“表阿哥……”,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肤色苍白,俊眉深目,是位带些忧郁气质的美男子。

这位傅先生年不过而立,早年曾在东洋留学,暂赋闲在家研究绘画,在他们这小圈子里,是个权威似的人物。

傅先生倒没有多大架子,因小满是第一次来,还特意带他参观,傅家洋房每一处都带着墨香,有一间画室,画架画笔各色颜料纸张一应俱全,又是朝南,说不出的开阔明亮。

上到二楼,又有专门一间用来收藏画作的屋子,一进去,就仿佛进了那童话里的藏宝洞似的,不得不目瞪口呆,只见各式西洋画集并古式卷轴,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地沿着架子堆放,诺大屋子竟被填得没有一丝空隙。

再回到一楼,喝茶闲谈的间隙,几个人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一道品评鉴赏。

冯、章二人其实专攻的是油画,两名女生则是画的中国水墨,他们专攻不同,意见也不同,难免还有分歧,这时候,傅先生就如同权威,一锤定音地指出哪里好,哪里缺了什么,哪里又能更好些,那几个听着,完完全全的心服口服。

出来之前,寄青也曾提前关照小满把平时的画作带过来,他选了一些拿出来,但这时候捧出,又总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因他的既不是油画,也非水墨,完全说不出来该归在哪一类。

傅先生一张一张翻看,脸上时而现出笑意,时而又是蹙眉,全看完了,他再规整成一叠还给小满,认真地道,“你这些画投过稿么?若是没有,可以考虑尝试去向报纸投稿。”

话说完,他想了一想,又再从中挑出了几幅画,有些严肃地告诫他,“若是投稿,投别的那几幅就可以。要是想太平安生,你以后就不要朝这几幅的路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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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春囫囵着过去,到了梅雨时节,一场接一场的雨水几乎落不停的,屋里屋外又弥漫着一股湿哒哒的霉味。

难得出太阳的休憩天,水杏就把衣箱里积存着的旧衣都一一拿出来洗晾。

一不留心,翻出来好些小满旧时的衣裳,不晓得是多少年以前的,他也再不会穿的。

她把它们一件件在日头下轻轻拽平,无数的旧日尘埃扬起来,一时里,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有些难呼吸。

她脑子里浮现起少年现如今高瘦挺拔的模样,再看这一些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小衣裳,总觉得不大真实,难想象它们也曾正正好好地穿在小满身上过。

手指尖抚过那袖子领子,她脸上就不由自主带了一丝笑意,再盯着看一会儿,人却又糊里糊涂地发起怔,回过神来,她就仍把它们一件件收起叠好。

她再去整理屋子,又是无心的,翻出了小满小时候上私塾时遗留下来的识字簿,这书放置的年头久了,书皮发黄,纸页都有些脆了,又有习字的小册子,翻开来,纸张也是发黄发脆,但那些一笔一划稚嫩的字迹倒还墨色如新,昨天才写就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