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嫁妆嘛, 周夫人的私产, 东府侯爷也无权过问的。
周夫人毕竟出身庆云侯府,周太皇太后?的娘家,在侯府的鼎盛时期嫁到东府, 陪嫁之丰厚,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单是铺面就有二十多间,全?是好?地段的旺铺,被商家争相租赁,每年收的租金和周夫人嫁妆田的田租都差不多,是周夫人私房钱的主?要来源之一。
比如西四牌楼的山东菜馆,就是周夫人的本钱。
到了?年底了?嘛,收账的最忙,周富贵去山东菜馆收下一年的房租。
山东菜馆老板摆出大席面,请了?周富贵喝酒,两个?清客相公劝酒,并两个?官妓弹唱助兴。
东府侯夫人的陪嫁铺子,有这层关系在,就没有人敢在山东菜馆闹事。租了?房子,还白得了?一靠山,山东菜馆得好?好?伺候周富贵。
酒足饭饱,周富贵带着十张一百两银子的三通钱庄的银票这是明年的一千两租金、十两银子的红封这是山东菜馆老板给的“小意思”,脚步趔趄的站在门口,菜馆的店小二连忙去雇轿子送客。
“我不坐轿子。”周富贵摆摆手,“我喝多了?,轿子坐的头晕,再晃几下还会吐,我自己走回去。”
周富贵晃晃悠悠,走街串巷,来到一个?宅院,这里外面和普通民?居差不多,但里头别有洞天,周富贵敲了?敲门,一个?头戴绿头巾的少年开了?门,叫周富贵“姐夫”。
“姐夫,我姐姐最近正想你呢。”绿头巾少年说道。
这里是本司三院的行院人家,世代都是官妓,学习吹打弹唱,随时预备在各种官府宴会或者仪式上?表演助兴,但给官府的表演是没有收入的,他们要生存,就得接一些?“私活”,比如周富贵这样的客人。
这里的男人都头戴绿头巾,颜色很像乌龟,所?以老的叫老乌龟,小的叫小乌龟。
这里女人的客人,一般称呼“姐夫”,皮肉买卖毕竟不好?听,所?以蒙上?一层亲情?的遮羞布,露水夫妻也是夫妻嘛。
小乌龟把周富贵客客气气的请到一间屋子里坐下,说道:“我姐姐在陪一个?山西客人,山西客人豪阔,砸了?五十两银子,非要我姐姐陪着吃酒赏雪,这会子还没回来。”
周富贵并不意外,他从房屋租金了?抽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小乌龟,说道:“快过年了?,给咱们家里置办一些?年货,给你姐姐添一些?衣服簪环,去跟你姐姐说,早些?回来,我等着她。”
小乌龟接了?银票,说道:“看姐夫身上?有些?酒了?,我就不上?酒要顶老给姐夫来碗醒酒汤如何?”
顶老,就是在行院人家里头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顶,就是鼎,行院人家的女子,以取悦男人为?生。男人在这里倾泻情?绪和欲望,犹如男人的鼎炉,这些?小丫鬟迟早会走“姐姐”们的老路,所?以叫做顶老。
周富贵依然摆手,“醒酒汤酸溜溜的,就像山西客人一样一股醋味,我不喜欢,我睡一觉就好?。”
周富贵不用喝醋,因为?他已经?“醋”了?。
小乌龟半蹲下来,伺候周富贵宽衣脱靴,上?了?床,盖上?绣被,周富贵就睡了?。
周富贵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发现自己还在温柔乡里,就是“姐姐”还没来。
周富贵不禁有些?怒气,给了?一百两银子,还争不过那一身醋味的老西儿?
周富贵撩开床帐,叫道:“顶老快过来伺候更衣!”
但娇俏的顶老一个都没来,倒是屋里有人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下,那人的脸无比清晰。
周富贵吓得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跑到桌边跪下,“您……您怎么来这里?”
那人说道:“钱记古董铺的事情?,已经?有人捅到侯爷那里了?。”
周富贵浑身哆嗦,“我要这个?短命鬼签拆迁契约,赔偿都给足了?,他非不签,是您说枪打出头鸟,需使出一些?手段,拔出这个?刺头,吉庆街其他观望的铺面居民?才会心生惧怕,来跟张家签契约,我才做了?这个?死局啊。”
“还有钱记古董铺的镇店之宝,那副米芾的真迹这也是您说顺手的事,侯爷惦记这幅画很久了?,若送了?去,我在侯爷面前就可以留名,就连周夫人脸上?也光辉啊。”
那人说道:“官中钱库里,和钱记古董铺签的是一千两的合同,钱家孤女签字画押的那张合同是一百两,你搞大小合同,从侯府钱库里领了?一千两,你就贪了?九百两!你也太黑心了?吧!比你采买的那些?黑心棉还黑!”
周富贵双手一摊,“九百两不都是我的,给扮演落魄公子的、库房里保管米芾真迹的、官府查封、打板子的差役上?下打点的、甚至东府钱库,那一关不要花钱去砸?我到手没几个?钱,况且,这么干的不止我一个?,东西两府十几万银子的拆迁银,谁看了?不迷糊?谁都比我贪的多啊!”
周富贵抱着那人的大腿,“我就是太倒霉了?,先是被来寿家的那个?臭老娘们死死咬住不放,现在又不知谁把钱记古董铺拆迁的事情?捅到侯爷那里,求求您救救我!”
“做事情?做的不干净,那个?钱家孤女都去颐园‘告御状’去了?!谁能给你擦这个?屁股!”那人一脚将?周富贵踢开,指着桌子上?的一尺白绫说道:“你做事不干净,只得死个?干净,才能保住大家伙。”
周富贵还要再求,两个?黑影从角落里冲过来,架住了?他,那人已经?把白绫扔到房梁上?,打了?个?结。
周富贵的脑袋被套在白绫里,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划着,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不一会,周富贵不动了?,屎尿齐出。
那人把一封认罪书放在桌上?,吹灭蜡烛,消失在黑暗里。
东府,子夜。
东府正院的灯亮起来了?,侯府当家主?母周夫人起了?床,她把周富贵的《认罪书》看了?两遍,叹道:“这个?奶哥哥就是不争气啊,明知我在这府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他还不停的给我招祸。”
周奶娘哭天抹泪的,“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再辜负夫人的信任,做了?这等灭门的恶事,还贪墨了?官中的拆迁赔偿,就连死,也不知道找个?清净的地方去死,我好?给他收尸,如今他死在烟花巷,又是一桩丑事,还玷辱了?夫人的名声,我恨不得没生过这么个?败家子!”
周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奶娘,现在后?悔教子无方也晚了?,得把事情?赶紧平下来,否则,我的名声,侯府的名声,都不好?听。”
周奶娘擦干眼泪,“好?,我这就去求侯爷,都是我老婆子的错。”
周夫人摇摇头,“这种丑事就不要让侯爷出面了?这要我如何在张家抬起头来?少不得要我的娘家去平事。”
周夫人提笔写了?一封信,“立刻去庆云侯府,要我哥哥料理奶哥哥的事情?。”
十二年前,和西府争地的老庆云侯周寿前几年已经?死了?,现在的庆云侯是周夫人的哥哥周瑛。
又道:“山东菜馆还剩下九百两的租金,都一并交给我哥哥,这事需要钱去打点,总不能让我娘家出面平事还要掏钱。”
周奶娘拿着周夫人的信件,连夜赶往庆云侯府,天亮时回到东府,对周夫人说道:“庆云侯说九百两不够,起码还得五百两。”
“唉,我这个?哥哥哟。”周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从我的私库里拿出五百两,捎到娘家去。”
次日,东西两府都传周夫人的陪房周富贵喝酒后?睡觉,脑袋从枕头上?滑下来,被自己的呕吐物活活憋死的t?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