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容华从小?就学会了如何藏起自?己的情绪和喜好,一切都表现出懂事听话的样子这是一个庶女最?好的保护色。
花姨娘一生都逆来顺受,被西府侯爷看中了,老祖宗顺手推舟将她指给侯爷当通房丫鬟,她跪在地下感恩老祖宗的抬举,她会好好伺候侯爷。
花姨娘一生唯一的“叛逆”,是在张容华即将出嫁,嫁给那个年轻举子的时候,鼓起勇气,跟西府侯爷说道:
“容华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背地里议论她是小?妇养的,舅舅一家都是奴儿,被人瞧不起。”
“侯爷啊,能不能把我?哥哥一家脱了籍,出了府,让他们成为平民?如此以来,容华嫁出去,成了举人娘子,就没有嘲笑她的舅舅家是奴儿了。”
西府侯爷当场就变了脸色,“崔氏贤惠,容华的嫁妆是她一手打点的,虽然?只?是嫁个举人,但容华的嫁妆是比着定国公夫人和魏国公夫人准备的,容华一点都不输两个姐姐,都这样你还不满足?还要花家脱籍?你平时老老实实的,怎么变的如此不安分?”
“花家是不是奴儿,和容华有什么关系?她的母亲是崔氏,她的外祖母是永康大长公主,她是侯府千金,跟花家没有一丁点关系。”
西府侯爷觉得?,他作为大丈夫,享受贤妻美妾,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嫡庶有别?,各守本分,不能落下宠妾灭妻的不好名声。
如果把花家全家脱籍,花大哥和花大嫂夫妻是府里出了名拎不清、开铺子赚了点钱就忘乎所以的人,把三个儿子都塞进三少?爷房里,给三少?爷当陪读小?厮,可见其吃相难看,万一花家蹬鼻子上脸,正妻崔夫人脸上不好看,那岂不是家宅不宁?
家和万事兴嘛,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刚才的那句提议,已经耗费了花姨娘所有的勇气,见西府侯爷严词拒绝,花姨娘自?然?不敢再提,只?得?小?意?温存先后两位侯夫人都只?生下一个儿子,其余通房一无所出,只?有花姨娘生下一对儿女,她的姿色是十分出众的,即使到了这个年纪,徐娘半老,也足够把侯爷哄上床。
花姨娘在床上施展出毕生所学,这才哄得?西府侯爷消了怒气。
张容华顺利嫁出去了,两年后,她成了寡妇,花姨娘生了一场大病。
原来,花姨娘四十三岁,依然?盛宠不衰,“老蚌含珠”,怀了孕,这年纪怀孕本就艰难,花姨娘惊闻张容华的举人丈夫得?了急病死了,一下子就不好了,见了红,生下一个死胎,之后,身体就垮了。
守寡的张容华回到娘家,照顾花姨娘,她亲眼见到生母半个子宫坠在外面,要么尿不出来,要么尿失禁,不知不觉湿了裤子。
依然?美貌的花姨娘,身上时不时有股尿骚味,西府侯爷再也不踏入花姨娘的屋子半步。
红颜未老恩先断,花姨娘身子本就有病,侯爷如此冷漠,不到一年,花姨娘郁郁而终。
前有生母花姨娘之死,后有二姐姐张言华为了子嗣青春早逝,张容华对生育充满了恐惧。
如今,张容华得知为了挽救家族联姻,要她嫁给魏国公当第?二个续弦,去重复二姐姐的人生,向来听话懂事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女人要一个接着一个把性命填进去?
为什么女人就必须听话懂事,自?我?牺牲?否则就是自?私?
家里的男人呢?他们又为家族做了什么?
张容华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她觉得?为了生育而死,不值得?。哪怕是像举人亡夫一样,为了追名逐利,考取功名而死呢,这也是死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死而无悔。
看到声嘶力竭抗婚的张容华,崔夫人有一丝不忍,诚然?,张容华不是她生的,只?是明面上母慈女孝。
身为嫡母,对庶女必须尽到母亲的责任,否则别?人会指责她不贤惠。
是的,孩子是男人搞出来的,但养不好孩子,却都是母亲的过错。
总之,在这个世界里,好女人应该温顺、应该付出,若要质疑这些,就是自?私自?利,就是坏女人。
张容华的话句句如尖刺,刺中了崔夫人,崔夫人觉得?悲哀又委屈,老祖宗逼她,她逼张容华,看似都是女人在为难女人,女人逼女人,可是,有任何一个女人为此而真?正受利吗?
没有。就是为了张家筹谋划策一辈子的老祖宗,晚景凄凉,在颐园这个天宫般美丽的地方,也无法真?正颐养天年。
张家所有女人的内心都是千疮百孔。
崔夫人觉得?张容华的话说的有道理,可是,身为西府侯夫人,为了张家的利益,她不得?不逼迫张容华。就像身后有一根无形的鞭子,鞭策着女人们去逼女人。
崔夫人说道:“你若是一直跪着,我?就要你的丫鬟朱砂在外头陪你跪,你什么时候起来,朱砂就什么时候起来。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自?我?反省,你一向听话懂事,想必不会让我?、侯爷、还有老祖宗失望。”
张容华已经跪的双膝麻木了,听说崔夫人要朱砂陪着跪,张容华只?得?站起来了。
朱砂七岁起就伺候她了,她舍不得?朱砂受苦。
房门关上了,外头传来崔夫人的声音,要门口守着的嬷嬷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这是一个暖阁,下面有地炕,很暖和,张容华的心却已经凉透了。
难道就这样认命吗?
刚才又哭又吼的,此时口燥舌燥,张容华连喝三杯茶,看着手里的茶杯出神。
张容华的身躯就像被定住似的,纹丝不动,但是脑子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一般,听话懂事、温柔和顺了二十三年,张容华决定为了自?己“叛逆”一次。
到了天黑,她最?终做出了决定,把茶杯轻轻一砸,茶杯分裂成五个碎片,她拿起一个瓷片,缓缓的将青花瓷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绝望之下,张容华没了生念,与其像母亲花姨娘子宫脱垂,尿失禁,没有尊严的死去;还有像二姐姐张言华那样五年三次流产气血耗尽,死于生育,不如自?我?了断,干干净净的走?。
手腕蓝色的血管就像梅园的梅枝一样,枝枝丫丫,无限的生机,丝毫不觉它们即将被瓷片收割。
张容华正要拿着瓷片割下去,就听见外头朱砂说道:“求嬷嬷开门,让我?把酸奶给我?们家小?姐送进去,我?们小?姐每天都要喝半斤牛乳做的酸奶。”
守门的嬷嬷说道:“里头有热茶、有点心,饿不着小?姐。夫人交代不准放任何人进去,朱砂姑娘莫要为难我?这个老婆子,请回吧。”
朱砂说道:“好吧,我?不进去,麻烦嬷嬷把酸奶送进去,小?姐喝惯了的,一日不喝浑身难受。求嬷嬷行行好,夫人只?是要嬷嬷不准放别?人进去,没说不准让嬷嬷进去给小?姐送吃的啊。”
朱砂把沉甸甸的一块银子塞给了守门嬷嬷。
嬷嬷收了银子,说道:“你赶紧走?,别?被人瞧见东西我?送进去。”
“多谢嬷嬷!”朱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看门嬷嬷拿出钥匙开锁,把一碗酸奶端进来了。
张容华赶紧把碎瓷片都扔进了水仙花盆里藏起来。
等嬷嬷走?后,张容华拿起勺子吃酸奶,心想这是我?人生最?后一顿饭了,谢谢你,朱砂。